唐僧第一次站在云头。
脚下山河万里如画卷铺展，炊烟袅袅，城郭俨然。风掠过他崭新的僧袍，猎猎作响。
他从未以这样的视角看过人间。
西行路上，他埋首赶路，眼中只有前方的磨难与终点的真经。
如今俯瞰，才惊觉众生如蚁，奔波劳碌，喜怒哀乐皆系于方寸之地，所求不过温饱安宁。
一行人乘着云头，径直往东海水汽丰沛之处而去。
出了西牛贺州，云速便慢了下来。
足以看清下方山河脉络，风土人情。
他们看见干涸的土地上，农夫跪拜祈雨，而远处河神庙宇香火鼎盛，百姓桌上却空空如也。
他们看见繁华城镇里，富者酒肉臭，贫者乞街头，官衙匾额“明镜高悬”，却有一群人喊冤。
他们也看见山野之间，有隐士结庐而居，采药炼丹，治病救人，不慕虚名……
唐僧陷入长久的沉默与思索。
孙悟空有时会耐不住性子，一个筋斗翻下去，或揪出欺压百姓的小妖揍一顿，或偷来为富不仁者的钱财散给穷人，偶尔也带回些各地的特色吃食，引得猪八戒口水直流。
沙僧依旧沉默，却也会默默将感悟记下。
小白龙则常凝视着海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数日后，一片浩瀚无垠的碧蓝映入眼帘。
海风带来了咸湿的气息，云层之中隐约有仙灵之气缭绕。
“到了，东海。”孙悟空手搭凉棚，“芳汀境就在云深不知处。”
唐僧被放在海边一处悬崖之上。海浪拍打着礁石，卷起千堆雪。他面对浩瀚东海，盘膝坐下。
“唐玄奘，你看见了什么？”
他身边倏然多了一道身影。
海浪声声中，姝棠的声音清泠如玉石相击。
唐僧望着眼前无垠的碧蓝，海天一色，浩瀚得让人心生敬畏，又奇异地感到平静。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弟子看见……无边无际，包容万千。浪起浪落，似永无止息，却又始终守着某种韵律。海纳百川，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广。弟子……看见了真实。”
姝棠微微一笑，裙袂被海风拂动，宛若绽开的莲瓣：“海之大，在其能容。道之广，在其不拒。你一路东行，所见饥寒、病痛、离乱、不公，乃至富足、安康、互助、坚守，皆如这百川之水，形态各异，清浊并流，构成了真实的‘人间’。”
“你一路行至西天，已经历了八十难。又一路向东，得见苍生。”
她伸出手，指尖在唐僧眉心一点，一道金印缓缓浮现。
唐玄奘只觉得眉心一烫，一股清流自印堂穴涌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并非力量的暴涨，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与通透，仿佛蒙尘的宝镜被骤然拭净，照见大千。
“恭喜你，度过了八十一难，看清了这世间的清浊善恶，依旧怀揣着普度众生的愿力。”
“欢迎你加入天庭。”
一路上被数不清的天庭仙神拦住的观音才吭哧吭哧的赶到，就听见了这句噩耗。
她只觉一道惊雷打在了脑袋上。
完了完了！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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