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柒
（一）
玩笑话里藏着魏无羡的试探，也戳破了蓝忘机的真心。
“心悦”二字怎能这般轻易的说出口，至少在蓝忘机二十多年的人生信条里，一旦许诺真心，便是生死不顾的相守。
魏无羡见他不说话，只是勾唇摇头，眼中的失望一闪即散。
“你有没有过旱地呛水的经历？”
蓝忘机愣住。
“说来神奇，从前我自诩是水中游龙，常常为了捉弄别人，而将口鼻都没入水里，即便窒息来袭，胸腔憋闷地喘不上气，手脚无倚无靠，我都觉得有趣，我以为，我是喜欢那种将死未死的滋味。”魏无羡起身背对着蓝忘机。
魏无羡嘴角颤了颤，“却原来我是喜欢，别人焦急寻找，不论我水性是如何绝顶的好，我都笃定，他会跳下水来，游到我身边，确认我安全无忧，哪怕再痛骂我一顿，我都开怀。”
蓝忘机褐瞳微震，胸中豁然明朗，“你，你昨夜，莫非。”他双手在袖中握紧，不敢把猜想宣之于口。
“一切皆安，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们眼前？”魏无羡伸了个懒腰，困意渐升。
蓝忘机追了两步问道：“是金光善派人做的？”
“总之是瞧我不顺眼的，我让温宁白白得了兵权，总要付出点代价吧。”魏无羡孤身回了寝殿，倒头昏睡过去。
蓝忘机拿出袖中一块羊脂白玉，是母亲的旧物。
他的父亲青蘅君曾说，凭此信物可调动母亲生前经营的暗网，专门用来查人行踪。之前他也是凭此信物调用人手，这才能在短时之内，寻到魏无羡现身于莫家庄。
只不过青蘅君千叮万嘱，绝不可用母亲苦心经营的暗网，卷入朝堂之事。
直到蓝忘机把白玉搓得溜光水滑，染了他手心的热，还未拿定主意。
“少师大人，官家宴请诸位大人赴宴，共商国事。”小内官垂首站在殿外。
（二）
自青蘅君从前朝退隐，蓝忘机在朝议事，向来守拙。
众臣因为南边的水患吵得不可开交，要粮要财，金光善的宁江府最靠近灾情严重之地，却推说拿不出粮食。
宁江府金氏的奢华，相传个府界，言说府上的婢女穿金戴玉，比一般府上的小姐穿戴的还要尊贵。
宴上一片死寂，无人敢置喙金光善所言是真是假。
“没想到金大人日子过的这般捉襟见肘，之前还说要代掌德安府，宁江府的温饱你都顾不上头尾，依我拙见，金大人趁早让贤。”蓝忘机在一片死寂中，一字一句清冷肃杀。
金光善当即激愤，众人窃窃私语，无不感叹蓝忘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话一针见血，直接道破了金光善的居心。
“乳臭未干的小儿，你老子尚给我三分薄面，今日竟让你当众羞辱，自从莫玄羽嫁入蓝家，你的教养也忘了个干净吧。”金光善倚老卖老。
蓝忘机不屑一顾，夹杂了私心回怼，拱手道：“家父敬你三分，是他有容人之海量，而我是官家的臣子，眼里不容小人，忠心侍主，被你称作忘了修养教化，斗胆请问，如今这天下是要姓金了？”
“你！放肆，敢污蔑本官有谋逆之心！”金光善立刻跪在地上向温若寒磕头。
温若寒不为所动，看向蓝忘机的眼色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心中设想，宁江府近年来有一家独大之兆，若蓝家有后起之秀，能够担起当初青蘅君在朝时与金光善互相牵制的局势，倒不是能可重用蓝忘机。
“金大人，莫与小辈置气，我就派少师大人前去治南方水患，给你多个帮手，两人也趁此解开彼此的芥蒂。”温若寒立刻颁了诏令。
温若寒举杯满饮，便散了宴席。
回正殿途中，有小内官手执令牌来回禀。
“官家万安，昨夜太子殿下，命人把少师大人的新夫捉了去，用了水刑。”
温若寒眉心紧拧，“劣性不改，可让旁人看见了？留尾巴了没有？”
小内官继续回禀道，“小的已经把知情的那三人处理了。”
“这么个劣子，偏他是乾元之身！不懂权术，不爱子民，贪婪失德，朕之大过……”温若寒背手仰天。
金光善散了宴席，就把蓝忘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遍，“黄口小儿，之前念在青蘅君与他旧部的势力，对你几次忍让！你们蓝家有一个算一个，别想留下一个活口！”
（三）
蓝愿守在殿门口，等着蓝忘机散席。
半个时辰前就听说，自家的二郎君在宴席上和金光善起了争执，这要是被叔爷知道，定要动家法伺候了。
“二郎君，您可还好？”蓝愿双手搅来搅去，急迫地想知道传言的真假。
蓝忘机与往日无异，交代道：“明日我动身去南边。”
“我们也跟去吗？”蓝愿懵懂地问。
蓝忘机望向寝殿方向，顿了顿道：“看他。”
“我要去延安府找温宁。”魏无羡迷迷瞪瞪倚在墙边。
蓝忘机脱口问道：“何时归家？”
“无家可归。”魏无羡不再给蓝忘机留搭腔的余地，把主君的寝殿空给他。
魏无羡睡意朦胧间，听到蓝忘机散席回来，思绪纠缠，回想这两日的种种，他对蓝忘机的期望是不是太高了？昨夜是他自己负气出走，才被人绑了去，不该把怨气撒在蓝忘机身上。
如今这幅身子软柔无力，只要在蓝忘机身边，他便被照顾的很好，魏无羡这才明白，坤泽对乾元的依赖，不止是信香牵绊，还有关键的一层，要得到乾元的庇护。
他从前是乾元之身，行事不计后果，只因魏无羡知道，他有能力脱困，可眼下他身后无家族庇护，若蓝忘机也心灰意冷，当真放他自生自灭，不要说为江家满门报仇，就连自己如何生存都成问题……
“哼，你怎么睡在我和阿愿的榻上？”蓝景仪撅起小嘴。
魏无羡一把抱起蓝景仪，轻轻抚着小家伙的脑袋，“对不住，对不住……”
他一直在反复说这一句。
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了，这么久了，还未找出残害江家满门的凶手，他无助又弱小，魏无羡觉得从前满腔的抱负，在这一刻全然坍塌。
他是那么的懦弱，他不该让六岁的孩童烫伤痛哭，也不该责怪蓝忘机一整夜没去寻他，他抱着蓝景仪渐渐小声的啜泣。
“你……你哭了吗？我早就不怪你了，你别说对不住了！”蓝景仪惶恐地钻出小脑袋。
魏无羡用手背捂住眼睛道：“我还欠你家二郎君一句对不住。”
蓝景仪是个机灵的，一个骨碌翻下榻，“那你亲口对二郎君说，他对你最是宽宥，只要你开口，一定会原谅你！”
魏无羡听到孩童这番话，眼眶更热，鼻子酸酸，说不出一句话来，六岁小孩都知道蓝忘机对自己有多好……
他一直用手背遮住双眼，脑中有一个声音在说，一定要牢牢抓住蓝忘机和蓝家，心中却又念着那个月夜下，蓝忘机说要为他撑腰，赤诚纯粹。
脚步渐渐靠近，魏无羡停住哭声，看见来人正是蓝忘机。
“我让两小孩儿睡寝殿，你要睡这张榻，我来陪你。”
“走开，我又不是小孩子。”魏无羡背过身躺着，鼻音很重，“不要你陪。”
蓝忘机在他身边躺下，从身后拍着他的脊背，一下轻一下重，魏无羡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悠悠檀香将他裹住，令他紧绷的思绪得以平息。
“留在……我身边，魏婴。”蓝忘机小心翼翼地张口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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