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溜溜的眼睛盛满期待,像缀着两汪清亮的泉水。
门框处传来金属相击的轻响,青黛单腿斜倚着雕花槅扇,素手握着软布来回擦拭剑身。
寒芒流转间,映得她英挺的眉峰愈发锐利,玄色劲装袖口绣着的银线云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听见响动,她抬眼时剑穗正巧垂落,冰蚕丝织就的穗子扫过落落发梢,惊起几缕墨色发丝。
地毯上散落着螺钿小匣,小桃跪坐在猩红猩猩毡上,指尖捏着羊毫笔,正往胭脂膏里细细研磨金箔。
忽听得声响,她转身时鬓边的珍珠步摇叮咚轻颤,举着新制的口脂凑过来:"用王家送来的胭脂花熬了三昼夜,再配上西域进贡的蜜蜡——小姐涂了,定比那御花园的千叶桃还艳三分!"
青黛收剑入鞘,衣袂带起的风掀动案上医书,她探身细看口脂颜色,剑穗扫过落落肩头:"明日绸缎庄该到江南新贡的云锦了,正好给小姐裁一身月白襦裙。"
话音未落,喜鹊已抱着栗子酥扑到床边,鼓着塞得满满的腮帮子含糊道:"再撒上现摘的桂花...唔...肯定香得能勾住苏公子!"
屋内顿时爆起笑闹声,红烛也似被感染,烛泪顺着鎏金烛台蜿蜒而下,将满室温馨都晕染得愈发浓稠
晨光如同融化的金箔,顺着雕花窗棂的云纹蜿蜒流淌,在青砖地上碎成摇曳的光斑。
落落伸手抚过金毛犬小小的脊背,它蓬松的尾巴立刻欢快地拍打门框,带起的风卷着廊下晾晒的药草香。
厚重的雕花木门推开时发出吱呀轻响,八个月大的苏绵绵正蜷在湘妃竹编的摇篮里。
她肉乎乎的小手攥着拨浪鼓,檀木珠子撞出细碎声响,发间新扎的红绸带随着晃动轻轻扫过粉嫩的脸颊。
察觉到动静,小婴儿仰起头,藕节似的小腿突然在空中乱蹬,乌亮的眼睛瞬间弯成月牙。
"姑姑的小宝贝!"落落蹲下身,任由小小将前爪搭在摇篮边,温热的鼻息轻轻拂过绵绵的脚丫。
大金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和小主人打招呼。
绵绵咯咯笑着,将沾满口水的拨浪鼓往落落怀里塞,奶声奶气的咿呀声混着金毛犬的轻吠,在晨光里酿出蜜糖般的甜香。
当落落抱起绵软的小身子,婴儿特有的奶香裹着口水蹭上她的衣襟。
绵绵的小手揪着她的发绳,在她肩头绽开无牙的笑,而小小则安静地卧在脚边,尾巴有节奏地敲击地面,为这幅温馨的画面打着节拍。
忽听得木履踏过青砖的声响,轩儿抱着厚重的《黄帝内经》跌跌撞撞跑来,素色袖口洇着大片墨渍,像朵仓皇绽放的乌云。
少年发间还沾着几片草叶,显然是从后院背书归来,稚气未脱的脸上爬满纠结的纹路,活像书页间缠绕的经络图。
"姐姐救我!"他将书重重拍在桌上,惊得小小竖起耳朵。
泛黄的纸页自动翻到穴位图那章,密密麻麻的红点与线条间,还歪歪扭扭画着不知何意的小人。
轩儿急得直搓衣角:"这'足三里'和'三阴交'总也分不清,昨日先生抽查,我...我把'涌泉穴'写成了'涌泉楼'!"
落落忍俊不禁,伸手替他拂去发间草叶。
怀中的绵绵突然"咯咯"笑出声,肉乎乎的小手拍向摊开的医书。
阳光穿透窗棂,在三人头顶织就金线,将墨迹未干的书页染成琥珀色。
"来,看这里。"她抽出朱砂笔,在宣纸上勾勒人形,"足三里在膝盖下三寸,就像给小腿撑起的一把伞;三阴交在脚踝上方,三条阴经在此交会,就像三条溪流汇作深潭..."
轩儿托着腮帮子凑近,鼻尖几乎要贴上纸面。
落落握着他的手悬在砚台上方,教他悬腕运笔:"写药方最忌潦草,'甘草'的'甘'字少一横,便成了'廿',剂量错了可不得了。"
笔尖落下时,绵绵突然抓住她的发辫,口水顺着发丝滴在宣纸上,晕开一个个透明的小太阳。
屋内一时满是轻笑与犬吠,墨香混着奶香,在晨光里酿成最鲜活的医书。
檐角铜铃晃过两番日升月落,苏府后院的桂花香浓了又淡。
落落对着药臼捣碎最后一味茯苓,看着小小将桂花球滚得满院跑,忽觉案头医书的墨香都染上了重复的倦怠。
铜镜里,她把碎发别进白玉簪,指尖抚过药膳比试时得的鎏金奖杯,终于将算盘裹进素色包袱。
城西悦来小馆的油渍幌子在秋风里翻卷,独眼掌柜斜倚着柜台,独眼中的精光扫过落落单薄的身形。
算盘珠在她指尖跳起舞,杂乱的账本如抽丝剥茧般清晰,当最后一笔烂账归位,老人喉间溢出粗粝的嗤笑:"女娃娃倒是有两手,不过......"
他敲了敲油腻的柜台,"算账、扫地、包包子,五十文一天。"
晨雾未散时,落落已踩着露水擦洗门板;正午日头最毒,她蜷在油腻的账房里核对流水;暮色四合,蒸笼的白雾蒙住眉眼,她还在给客人打包剩下的阳春面。
腰酸得直不起来,手指被碱水泡得发白,可当沉甸甸的铜钱落入掌心,那些在解剖室熬过的夜、在藏书阁啃过的医书,都化作唇角的笑意。
晚风卷起她鬓角的碎发,五十文铜钱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竟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暮色漫过醉仙楼飞檐时,苏明澈总会提前将备好的食盒揣进怀里。
青瓷碗裹着软布,里头或是新出的玫瑰芸豆糕,或是撒着糖霜的芙蓉酥,蒸腾的热气在盒壁凝成水珠,洇湿了他匆忙系上的外衫纽扣。
悦来小馆的油灯刚亮起,竹帘便被掀起一阵风。他望着落落踮脚擦拭梁上积灰的身影,喉结不自觉滚动,将食盒轻轻搁在油腻的柜台上。
挽起袖口时,藏蓝长衫扫过摞着账本的案头,惊起几缕细灰。
"小心些!"他伸手托住摇晃的木梯,目光却凝在她后颈沁出的薄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