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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尘埃里的光

锦上添花的前提

不知谁又放了串长鞭,"噼里啪啦"的声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父亲从怀里掏出半块硬饼,掰成两半放在刑场角落——那是留给小草的。

饼屑落在赵承煜的血洼里,引来几只蚂蚁,却很快被鞭炮红屑盖住。

母亲摸着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落落给的抚恤金,绣着"申冤"二字的布条隔着布料硌着皮肤,像女儿小时候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时,睫毛扫过脸颊的痒。

人群渐渐散去时,夫妻俩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孩童的笑声。

转头望去,是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追着纸鸢跑,其中一个穿着浅绿襦裙,像极了小草十六岁生辰那年,父亲用三个月工钱给她买的新衫子。

母亲望着那抹绿色消失在巷口,忽然握住父亲的手,掌心的茧子磨着他掌心的茧子,像两棵在狂风中终于站稳的草,根须缠在一起,慢慢从冻土中抽出了新芽。

是夜,小草爹娘在自家破窑前点燃最后一挂小鞭。

火星子蹿上夜空时,他们看见满天星子正簌簌落进新翻的泥土里——那是落落派人帮他们开垦的菜地,说明年春天就能种上小白菜和向日葵。

鞭炮声中,母亲对着天际轻轻喊:"小草啊,该回家吃饭了..."

窑洞里的油灯忽然爆了个灯花,光晕里晃出个模糊的影子,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却笑得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当夜,她在县衙后堂批完最后一份文书,烛花忽然爆了三爆。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喊声里,混着远处百姓的夜谈:"听说今日斩了那几个畜牲...青天大老爷真是活菩萨转世..."

落落吹灭烛火,月光漫过案头的《唐律疏议》,在"良人辱人致死"那页投下清浅的影。

她摸出小草母亲给的残布,用朱砂笔在空白处写了个"昭"字——这是她第三次为冤案昭雪,却仍是第一次,在合上卷宗时,听见心里有冰面裂开的声音,清凌凌的,像春泉初涌。

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开得正艳时,五岁的小阎王正蹲在三生石旁给蝴蝶编花环。

她藕节似的小胳膊上戴着九串银铃铛,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响,惊飞了落在"早登极乐"碑上的乌鸦。

"呀,是颗苦糖。"她踮脚接住飘来的冤魂时,指尖触到那团雾气里裹着的血痂。

小草的魂灵缩成小小的一团,发间还沾着井绳的木屑,像片被揉皱的纸。

小阎王翻开生平簿,朱笔在"欺凌致死"四字上洇开红点,像她偷吃胭脂时蹭在宣纸上的印子。

"他们把糖罐打破了。"她对着魂灵晃了晃小胖手,腕间银铃响得更急,"阿爹说,打碎别人糖罐的人,要把自己的糖都赔出来。"

转世人烟鼎盛时,小阎王攥着小草的指尖跳进赵府产房。

稳婆的惊叫声里,她顶着满头湿漉漉的胎发,望着产婆怀里另一个皱巴巴的婴儿——那是赵承煜的儿子赵砚卿。

她忽然咯咯笑起来,露出两颗糯米似的乳牙,却把小草的手指攥得更紧:"以后我们叫阿砚和阿棠好不好?"

七岁那年,阿棠在赵砚卿的点心里掺了巴豆粉。

看着那男孩捂着肚子在茅厕哭嚎整夜,她蹲在墙根数星星,指尖还沾着桂花糖霜——那是赵夫人赏给她的,夸她"比亲生女还贴心"。

小阎王晃着垂髫辫从屋脊跳过,怀里抱着从阴司偷拿的生死簿,墨笔在"赵府嫡子泄泻不止"处画了个红圈,像极了过年时贴在门上的红福字。

十三岁及笄礼那日,阿棠将掺了哑药的燕窝端给赵夫人。

看着那女人张着嘴发不出声,指节抓挠着桌沿划出细痕,她忽然想起小草死前被掐住的喉咙,也是这样发出"咯咯"的气声。

小阎王趴在房梁上晃着腿,手里抛着从枉死城捡的骷髅骰子,每颗骰子上都刻着 bullied(欺凌)的鬼文,"啪嗒"一声落在赵夫人脚边时,惊得她眼球几乎瞪出眼眶。

赵砚卿二十岁乡试那年,阿棠往他的墨水里掺了朱砂。

放榜那日,满篇"之乎者也"都变成了血字,主考官当场厥倒。

小阎王坐在贡院屋顶啃糖葫芦,看赵府的白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赵侍郎因"舞弊案"被革职抄家,赵砚卿被打断双腿扔在街角,像极了当年小草被扔在井边的模样。

她忽然伸手摘了颗糖葫芦递给阿棠,糖浆在月光下亮晶晶的:"甜吗?这是用他们的悔意熬的。"

当最后一个参与欺凌的孙明远家破人亡时,小阎王正蹲在城隍庙给泥娃娃描金。

阿棠的指尖抚过生死簿上的"结案"二字,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小草爹娘的笑声——他们新盖的砖瓦房前,向日葵开得正盛。

小阎王扯了扯她的衣袖,腕间银铃铛撒落一把金粉,落在阿棠发间变成两朵小白花:"该回啦,孟婆娘娘煮了新的桂花汤。"

忘川水泛起涟漪时,阿棠回头望向人间,看见赵府废墟上长出了蒲公英。

周月如出阁那日,盖头下的脸涂着比死人还白的铅粉。

她攥着绣金线的帕子,指尖在"永结同心"的纹样上抠出破洞——嫁进陈府不过是场交易,父亲用三十箱绸缎换了个虚职,而她要去伺候那个流着哈喇子的傻公子。

喜婆喊"揭盖头"时,阿棠的指尖已穿过窗纸。

她看着周月如受惊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十六岁的少女,穿着与当年小草被撕碎的粗布裙同款的靛青襦裙,裙角绣着密密麻麻的骷髅花。

"月如姐姐可还记得我?"她歪头笑着,腕间银铃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响,"当年你用绣鞋踩我头发时,说我'身上有泥腥味',现在闻闻,你身上的胭脂味,像不像棺材铺里的香灰?"

周月如想喊,却发现舌头早已粘在上颚。

阿棠抬手撒出一把萤火虫,绿光中浮现出当年茅厕后巷的景象:自己被按在墙上,周月如的绣鞋正碾过她后颈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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