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歇着。"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听见她发间银步摇轻响,“今日有个书生在酒楼念酸诗,说什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转身时,他趁机将她按进怀里,闻见她衣领间渗出的淡淡药香,“我却觉得,比有情郎更难得的,是有个傻姑娘肯等我到三更天。"
月过柳梢,二人影子在窗纸上交叠。
落落枕着他胸口,听见他心跳声混着更漏,忽然想起白日里在药庐看见的并蒂莲——
原以为只是话本子里的噱头,如今却在这小宅的月光里,瞧得真真切切。
她指尖勾住他腰间玉佩,那是她用第一次卖药材的银钱买的,刻着「明澈」二字,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
“睡吧,”他替她吹灭烛火,黑暗中传来布料窸窣声,却有双带着酒气与烟火气的手臂将她圈紧。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偶有夜鸟掠过。
落落贴着他温热的皮肤,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安稳的所在,不是什么「明珠合璧」的华宅,而是这人胸膛间,能容她安睡的方寸之地。
更深露重时,檐下灯笼仍未熄灭。
微风拂过,将窗纸上的两个影子吹得轻轻晃动,像两株并生的草木,在这薄凉的夜里,把根须缠得更深了些。
落落没提话本子,只因有些心事不必说尽。
她惯来清醒,深知戏文里的背叛是文人笔尖的夸大,而苏明澈掌心的茧、替她温药时的眼神,都是实打实的烟火气。
边疆风沙里,他会把敌军箭矢熔了给她打银簪;深夜药庐中,她会替他挑出铠甲缝里的血痂。
那些比话本子更鲜活的相处,早把“猜忌”二字磨成了药渣——
与其追问虚浮的“心疼或怜惜”,不如在他解下围裙时,递上一碗温好的梨膏,让实实在在的甜,漫过所有不必要的言说。
六月的醉仙居飘着荷香,醉仙居新来的姑娘忍冬总爱倚着栏干望苏明澈。
那眼波流转间尽是柔肠,偏偏苏明澈连正眼都未瞧过她——这事是小厮王懿躲在槐树荫里,悄声说与丫鬟青黛的。
忍冬总在苏明澈踏入时,捧着装了冰块的酸梅汤候在二门。
她特意换了露腕的纱袖,腕间银镯撞出细碎声响,眼波却在触及苏明澈腰间落落送的玉佩时,闪过一丝暗芒:"苏将军瞧这镯子,可是与您那支银簪同个匠人打的?"
苏明澈擦剑的动作未停,眼皮都没抬:"匠人?我那簪子是用敌军主帅的箭镞熔的,姑娘这镯子......"
他忽然抬眸,眼底淬着边疆风沙的冷冽,"莫不是也沾过血腥?"
忍冬指尖一颤,酸梅汤险些泼在裙上。
第二日忍冬换了副做派,抱着琴蜷在花厅角落,琴弦却总在苏明澈路过时"不慎"走音。
她垂泪说自幼孤苦,最羡慕落落有人能替她挡风遮雨,话音未落,却见苏明澈解下披风丢给王懿:"去给街角卖茶汤的瞎眼阿婆送件厚衣裳,她比你更需人照拂。"
最妙的是端阳那日,忍冬往苏明澈酒壶里撒了半把合欢花,却眼睁睁看着他转手将酒盏推给王懿:"这酒太甜,不合我口味。"
王懿苦着脸喝完,醉眼朦胧地抱着廊柱喊"青黛姑娘",倒把忍冬惊得打翻了妆奁。
落落捏着团扇的指尖顿了顿,扇面上的并蒂莲被风掀起一角。
她早知那忍冬惯会做戏,前日在苏明澈跟前摔碎茶盏,捧着指尖喊疼时,眼角却瞟向他腰间的玉佩。
可苏明澈只淡淡扫了眼碎瓷,往她碗里添了把忍冬花:"这花晒干能入药,比装疼有用。"
青黛气鼓鼓地替主子抱不平,落落却轻笑出声。
她见过苏明澈在边疆熔箭做簪时的专注,见过他深夜解甲后,指尖蘸着药油替自己揉按旧伤的模样——这般赤诚之人,哪会被虚浮的柔情绊住?
夜风裹着槐花香掠过廊下,远处传来苏明澈的脚步声。
他怀里还揣着未凉的梨膏,指尖沾着星点药香,替落落拨弄歪了的银簪:"听说有人在我酒里掺了相思露?"
他忽然低笑,指腹蹭过她泛红的耳垂,"倒不如问问我,这颗心可曾为别人乱过?"
醉仙居的灯火映着忍冬失落的脸,她终究没等来苏明澈的半分驻足。
而落落案头的青瓷瓶里,新插了支苏明澈用敌军箭镞熔成的银簪,簪头缀着的碎钻般的沙砾,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滚烫——那是他从边疆带回的、最真的烟火气。
落落倚在游廊尽头看这出戏,指尖把玩着苏明澈新送的蜜渍梅子。
他不知何时绕到身后,指尖沾着梅子的甜,轻轻点在她唇畔:"醋味比梅子还重。"
她挑眉要躲,却被他扣住腰按在柱上,喉结擦过她耳垂时低笑:"她送我的每样东西,我都让王懿登记在账——待她走时,便折成银子还回去,省得落人话柄。"
夜风卷着沉鱼的琴音掠过庭院,这回弹的竟是《关山月》。
落落从苏明澈怀里抬头,见他指尖正摩挲着她发间银簪,那抹在边疆晒出但是仍然白皙的皮肤下,青筋随着指节起伏。
她忽然轻笑,凑到他耳边:"明澈哥哥可还记得,熔箭时溅出的火星,在你掌心烫出的疤?"
他忽然攥紧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铠甲下的心跳如战鼓轰鸣:"这颗心若能被旁人搅乱,早该烂在边疆风沙里了。"
远处传来王懿的嘀咕,说忍冬今日又送了香囊,却被苏明澈拿去装了晒干的驱蚊草。
落落望着他眉间的朱砂痣,忽然觉得这戏本里的俗套情节,倒比话本子有趣百倍——毕竟,她才是这出戏里,唯一的女主角。
忍冬总在苏明澈面前偷瞄落落的织金裙裾,指尖绞着粗布帕子嘟囔"真是命好"。
落落听青黛学舌时正在调胭脂,朱砂粉在羊脂玉碾钵里碎成霞色:"明日带她去绸缎庄。"
第二日忍冬被按在妆镜前时,眼睛还直勾勾盯着落落腕间的翡翠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