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外,惊雷自云层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似是苍天亦为这人间不平事而落泪。
被告方的脚步声尚未踏入堂内,角落里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便被阿鸾眼疾手快地揪住。
为首的壮汉脖子上还缠着金链子,嘴里骂骂咧咧:"妇道人家瞎胡闹!孩子跟着爹天经地义!"
时锦猛地抽出半截佩剑,寒光贴着他耳畔擦过,生生削断几缕鬓发:"在苏大人的公堂上撒野,当这斩马剑是摆设?"
落落将案上的状纸重重一拍,墨迹在宣纸上洇开如血:"王二柱,你妻子张氏状告你将八岁幼子关在柴房三日,只给冷水馊饭,可有此事?"
那汉子刚要狡辩,林清姝突然上前掀开他袖管——内侧赫然沾着新鲜的儿童齿痕。
"这是小柱儿咬的!"张氏突然扑过去,"前日我隔着门缝看见他被逼着生吃老鼠......"
公堂陷入死寂,唯有妇人的抽噎声和孩童压抑的呜咽。
林医女颤抖着解开随身药囊,给几个伤重的妇人敷上金疮药,白发老妪怀中的幼童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痰里混着暗红血丝。
"这孩子肺痨缠身!"老医女眼眶通红,"若再拖延......"
"传仵作验伤!"落落猛地站起身,官袍下摆扫落案上毛笔,"本县令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王法,能容得下这般虐童恶行!"
她转头看向时锦,"烦请大帅派人即刻查封涉事宅院,务必保证所有孩童安全。"
女将军抱拳领命,甲胄相撞声惊飞檐下麻雀。
当第一份验伤文书呈上时,暴雨愈发滂沱。
刘捕头浑身湿透地冲回县衙,身后跟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有的脚上还套着木枷,有的手腕被麻绳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大人!在城西地窖找到五个孩子!"他声音嘶哑,"最小的那个...已经没了气息......"
公堂内哭声震天,张氏突然昏死过去,林清姝急忙上前施救。
落落死死攥住惊堂木,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她想起昨夜在医馆钻研牙医术时
师傅那句"留些活路给旁人",此刻却觉得掌心发烫——有些公道,哪怕断了别人的活路,也必须讨回来!
又是一记惊雷炸响,照亮落落眼底的决绝。她抓起朱砂笔,在供状上重重写下判词,墨迹顺着宣纸纹路蔓延,宛如一道永不褪色的血痕。
雨幕如帘中,刑堂内烛火被穿堂风撩得明灭不定。
落落扬手将朱砂判词掷于堂前,赤红墨点飞溅,在青石板上洇开如泣血的花:"依《大律·户婚篇》,凡恶意藏匿子嗣、虐童致伤者,杖责八十,充军三千里!"
话音未落,阶下数名被告已瘫软在地,唯有为首的王二柱突然仰头狞笑:"苏青天?不过是个穿官袍的妇人!这官司便是闹到州府,我倒要看看......"
落落眉峰陡然一挑,指尖已扣开怀中暖炉,却并未立刻取出令牌,只垂眸瞥向阶下那张扭曲的脸,语气凉得像淬了冰:"你也配提州府?"
金铁相击的轻响陡然炸响,她指间已多了枚鎏金令牌,却只让那龙纹一角在堂中光影里闪过,便又拢回袖中——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皇权的亵渎。
"这免死金牌,是皇恩浩荡,赐我便宜行事之权。"
她缓缓抬眼,目光扫过王二柱骤然煞白的脸,字字如刀,"至于你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连仰望它的资格都没有。"
青黛、林医女、阿鸾、刘捕头与时锦齐齐跪地,连同堂外围观的百姓皆俯身叩首,山呼震得梁柱微颤:"吾皇万岁万万岁!"
时锦佩剑"呛啷"出鞘,寒光掠过王二柱惊愕的脸,剑脊重重砸在他肩头,骨裂声混着怒喝炸响:"抗法者,视同谋逆!"
阿鸾早掣出铁链,铁环相撞的脆响里,已利落地锁住几人手腕。
刘捕头捧着连夜攒起的证词疾步而入,纸张在他掌心簌簌发颤:"大人!邻村百姓联名画押,桩桩件件都证实——这些人长期拐贩孩童,强逼稚子为奴为婢!"
泛黄的证词上,密密麻麻的指印如腊月寒梅,在烛火下泛着血色,刺得满堂人睁不开眼。
"不好!"林医女突然失声惊呼。
她怀中那个终日咳血的幼童猛地抽搐起来,细瘦的身子弓如虾米,唇角竟汩汩溢出黑血,在素色衣襟上漫开,像朵骤然凋零的墨梅。
林清姝迅速扯开孩子衣襟,露出心口大片青紫:"是铅中毒!定是被逼着熔铸铅器!"
老医女颤抖着取出银针,却被落落按住手腕:"师傅,带孩子们去医馆!这里有我!"
她望向堂下瑟瑟发抖的妇人们,目光柔和:"明日起,县衙西院设育婴堂,你们...都可来团聚。"
暴雨渐歇时,天边裂开一道霞光。
落落站在县衙门口,看着林医女的马车渐行渐远,车上孩子们的手还在车帘处挥动。
时锦将染血的佩剑收入剑鞘:"姐姐这一判,怕是要得罪半个州府的权贵。"
"若连孩童都护不住,要这乌纱何用?"落落转身踏入晨光,官袍上的獬豸纹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远处传来孩童清亮的笑声,惊起满树白鹭,振翅掠过小仲城的青天。
晨雾未散,育婴堂里飘来桂花糖糕的甜香。
落落握着银勺给染了风寒的孩童喂药,青黛捧着明德帝新赐的明黄锦盒匆匆而入,盒中躺着金灿灿的免死金牌,边角还刻着"见牌如见朕"的御笔。
"大人!州府加急文书!"阿鸾的铜铃急响,墨字在宣纸上却透着暖意:"小仲城令苏晴落审案得力,特准便宜行事。另附知府手札:'此案办得痛快!结案后速来州府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