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细碎地渗进屋里,唐晓翼把木凳挪到阳光下,碗中粥尚有余温。
他捧起碗,小口喝着。面前一个小矮凳上坐着一个小孩,郁祈正在像他展示一辆木头小车。
唐晓翼看着他,郁祈是那种一看就被家人照顾地很好的小孩。
他身上衣服缝着几个补丁,被洗到有些泛白,依稀能看出是黄色小熊款。但衣角却很齐整,不见一点毛边和线头。
在这种小村庄里,他的手白嫩干净,头发蓬软地乖乖垂着,没粘上任何灰尘,或者木屑。
更别说他推着小车时,眼里透着光,笑容是那样灿烂,像被很多人爱着。
但他只有一个姐姐。
他们没有爸爸妈妈,郁㮈之前告诉过唐晓翼,她说:“他们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离开了,那时阿祈只有五岁。”
唐晓翼不知道郁㮈是怎么把郁祈养成这样的,中间经过多少苦难,要多爱她弟弟才能做到这样。
阳光穿过小木窗一点点照亮地板,周围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是墙边挂着的香囊。
郁㮈做的,说是能驱虫。唐晓翼觉得这味道闻起来有点像甘草香,闻久了可以提神。
郁祁把小车收起来,凑到他前面,歪头问他:“你应该能飞很远吧,那你见过海吗?”
“见过啊。”
“快讲讲海是什么样子的!”
唐晓翼交叉双臂叠在脑后,靠到椅背上,闭上眼:“海啊……很平,很宽,望不到头。有很多水,还有浪花。”
“你能不能说地细节一点啊。”
“我想想……我们去的那天,我记得有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过,海水挺蓝挺清澈。不过我印象最深的是那里有很多只海鸥。”
“海鸥是什么呀?”
“一种鸟,会一群一群绕着海飞,很自由。”
“它是什么样子的?”
“全身都是白的,只有翅膀是灰色的。”
郁祁几乎要趴到唐晓翼身上:“你变成猫头鹰和它们一起飞了吗?”
“……没有。”
“海边还有什么别的吗?”
“不记得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哪能记得清楚。”
唐晓翼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笑:“不过我倒是很想体验一下。”
“体验什么?”
“变成海鸥把你抓到海上,然后丢下去。”
“别啊,我还没学会游泳呢!”
真的不记得了吗?
只是不愿意回忆而已吧。
那段可以称作燃烧生命的旅程,被唐晓翼妥善放置在名为“曾经”的记忆里,不轻易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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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后,郁㮈还是没有回来。郁祈小朋友说累了,跑出门说去找朋友玩。
屋子里重新回归寂静。
唐晓翼不便出去,坐在稻草床上,怔怔盯着窗前。
灰尘在阳光下无处藏匿,被风时不时吹地直飘。阳光透过木窗形成一个平行四边形。
他眼前又浮现出郁祈,回忆起那天晚上,郁㮈告诉他那个仪式。
“年祭”过后,所有的十岁孩子都会参与,包括郁祈。孩子们通过试炼之后,斯塔大人会给他们每人一颗珠子,叫做“棱珠”。
传说中“棱珠”由清日山地下泉浸泡,是伽梵神游历人间,悲怆民生疾苦落下的眼泪。
它能够连接灵魂,窥探人心深处的欲与罪。
天堂村中心空地上有一座伽梵神像,和“年祭”上的石像样貌相同,半人半兽。
只是人像一只手半垂着,伸出手掌。
一座木楼矗立在神像旁,孩子们手捧“棱珠”,依次进入阁楼窄长的旋转楼梯,来到半开放圆台前。
他们把“棱珠”放在人像手掌上。
棱珠连心,晦则混,明则清。
意思是如果一个人心中杂念大于纯洁,将“棱珠”放置人像手掌上,“棱珠”变黑,反之则会变得白净透亮。
村民把“棱珠”变黑的孩子视为恶魔,他们敬重自然万物,草木畏火,所以他们觉得只有将那些孩子们缚于伽梵神像前,用大火连烧三日,才能将人心不洁之念去除。
只有人心纯洁,祷告才能成功,让伽梵神继续庇佑天堂村。
如此残忍的仪式。初闻此事,唐晓翼即便有心理准备也震惊不已。
回忆结束,唐晓翼用药膏处理了下右臂的伤口,伤口明显有好转,不碰到一般不会痛了。
下午,敲击声沉闷地响了三下。
天堂村村民需要到中心空地,照常对神像祷告。
唐晓翼听见一阵脚步声和叫嚷声过后,周围只剩下蝉鸣。
趁着没人,他起身绕过干柴,来到郁㮈家的后院。
这里种着各种植物,外边围了一圈栅栏。植物们被打理得很好,花花绿绿一片看不见枯叶,长势喜人。
唐晓翼踮起脚,小心跨过植物,左手撑着木桩,踩上一截,用力一蹬,扶着张破布站到栅栏上。
阳光直晃晃砸下来,他眯着眼,终于看清了天堂村的全貌。
林中空地像被海水环绕的小岛,植物疯长,周围树木高大挺拔。风吹过时树叶簌簌作响,带起凉爽,温度比在清日镇时低了许多。
夏日,藤条植物垂落树梢,屋子都由木头建成,许多人家房外墙壁上爬满各种植物。
不远处一个屋子的墙外面,风车茉莉大面积延展开,白色小花点缀其中,像把屋子整个罩起来似的。
每家院子里都种满了植物,有灌木,垂柳,毛竹……蝴蝶在其中飞舞,有些草长得比人还高。
有些屋外铺着青石板路,草地一直长到家里。大门由两棵树缠绕在一起,成了拱形,人能从树间通过。
青苔卧于石上,几户人家门口流淌着小溪,溪水透亮,水声潺潺,奔涌不息。
几乎所有屋子都长在植物里,与自然的脉搏相接,一同跳动。
唐晓翼满目皆是无边的绿,很难想象密林深处还有这样一个如梦似幻的桃园。天堂村就像古老而沧桑的劲藤,深深扎根在森林之中,不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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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