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月光倾泻下来，把房间割成明暗两面。

郁㮈坐在暗面里，唐晓翼放轻脚步，迟疑了下还是走过去。

“郁㮈？”他站到她身后，试探着问。

唐晓翼看见郁㮈睁着眼，眼睛虚虚地盯着前面某一个点。他说了一声后就没再说话，靠着木桌站着。

起风了，客厅连着前院，风无所顾及地吹进来，却试探着停到郁㮈脚边。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干涩刺进眼眶，她问：“什么事？”

“有一个老人……死在你家后院。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郁㮈手一紧，心脏莫名开始乱跳，她尽力压下心头不安的预感，揉了把酸痛的眼，扶着木桌站起来。

两人一起从前门绕出去，走到后院外。

草地空旷，过道上无论房屋，吊灯，还是草丛，都被染成银色。飞鸟不时发出几声鸣叫，在夜空下回荡。

只有栅栏旁缩在角落的那个阴影，黑得那么彻底，那么安静。

仿佛已被世界除名。

郁㮈蹲下身，抖着手撩开老人盖在脸上的帽子，脸上血色一下子褪尽了。

“不是逃出去了吗？怎么还是变成这样……”

她颤声喃喃，手指碰过那个人的耳垂，鼻尖。端详许久，郁㮈抬起手盖上她的脸，手心覆上一片冰凉，轻轻为她闭上眼。

郁㮈回过头，发现唐晓翼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曾料想过今天的场景，却没想到自己比预想中更加平静。

郁㮈最后只能有些悲伤地扯出一个笑容，但嘴角是向下撇的。

她抱起老人回到客厅里。唐晓翼坐在木桌旁，点了盏灯。

郁㮈沉默地去水井旁接了盆热水，拿了条毛巾走过来。

她面对老人坐好，用毛巾沾了点水，轻轻擦拭她的脸。

“你知道她今年多少岁吗？”郁㮈突然开口。

唐晓翼怔了下：“七……八十岁吧。”

面前的女孩突然笑出了声：“其实她今年十七岁，只比我小一点儿。”

唐晓翼没说话，手搭在桌上，看着郁㮈细心擦拭的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上次紫水晶矿洞的事，我只讲了一半。仪式过后，棱珠为白色的村民可以进入山洞。他们进去之后，可以用某种条件交换紫水晶。”

郁㮈顿了顿：“获得越多，就失去越多。取走紫水晶的代价，是用等量的寿命来换。人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又能换多少财富呢？”

唐晓翼看着郁㮈，没说话。

她自顾自的继续讲：“这姑娘家里情况不太好，她很小就帮着家里人做饭干活。我认识她，是有次去清日镇上卖菜，看到她在森林里画画。我回来之后她还坐在那里，经过她时她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我，问我能不能给她买一盒颜料。”

郁㮈的手很稳，一点一点用温水点在她脸上。

“她热衷画下一切景色，一有空就坐在森林布满青苔的石头上，手里捧一本画本。她父母前不久在附近的山体滑坡失踪了。我……”她突然停了下来。

唐晓翼没有追问，靠在椅背上，偏头看着屋外。

“我得知她父母失踪后，就想过她会变成这样。”

郁㮈停下动作，在黑暗中直视着唐晓翼，道出真相：“她不是自己走进山洞的，是被人害死的。”

“我们村中的人每月都会给斯塔供奉紫水晶，本来大家都拟好了条约，轮流进山洞，这是从很久以前就立下来的规矩。每次采集足够的紫水晶要消耗的寿命并不多，大概只要五年就够了。”

“可是人心是无尽深渊，你往里走走，都不知道怎么下脚。前几年的一天，村里传开一件事，说一户人家的女儿失足摔进山洞，最后被吸干生命死在里面。这月要换紫水晶的村民发现了她，据说那女孩的尸体旁边掉了一地紫水晶，数量足够供奉给斯塔一年的了。”

郁㮈很缓慢地说出这些话，嗓音很淡，很有代入感。

“那一年大家相安无事，拿女孩用全部寿命换的水晶交了差。次年开春那会儿，一天晚上我听见屋外一阵吵闹声，推开门，看见一伙人绑了个人往山洞走。我跟过去藏到树林里，那天晚上很冷，刚下过雨，我在树丛里蹲了一夜。”

“我看见一个人影被扔进山洞，没一会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一个人站在山洞外。他一开始一动不动，后半夜围着洞口走来走去。我的眼睛像被小刀划了似的痛，一眨眼就酸，就这么盯了他一整晚。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进了山洞，不一会儿拖出一个人。他拖着那个人进了山没多久就回来了，拖着的人却不见了。后来又来了几个人，推了辆小推车，一开始留在那儿的人进了山洞，抱了满满一兜子水晶出来，然后他又走进山洞，出来抱了第二兜，第三兜……”

郁㮈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这些事压在她心里太久，她以为自己快忘记了，没想到一想起来那晚的场景那么清晰，她仿佛感受到那晚寒风吹过的冷意，冷得她连身体都僵住了。

“那天早上又下了小雨，他们走后，我回家先去看了郁祈。看见他熟睡的样子，我安下心。但与此同时，一股无名的恐惧升腾起来，我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像冰锥一样刺进身体，嘭得炸开，冰水渗进血液遍布全身。我突然有了种恐怖的预感。”

“后来过了几天，我拿着镰刀去挖春笋，就在伽梵山旁一个土堆里，我挖出一张人脸……”

那是冥冥中窥探到死亡一角的恐惧，是郁㮈往后日子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郁㮈开始轻微发起抖。唐晓翼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他不会太安慰人，尤其是女孩儿。

唐晓翼只好压低声音说：“都过去的事了啊，别怕，没事的。”

然后唐晓翼就想不出别的话了。

怪不得以前希燕让他不会安慰人就闭嘴，说他嘴毒惯了嘴里蹦不出什么好词儿。

郁㮈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人开始强迫村民以死来换紫水晶。我调查了很久，受害者都是年轻少女，大多是那种家里只剩一个人或两个人的家庭。同样的事到现在已经发生四次了。”

“你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嗯，已经知道了。”

“谁？”

“除去即将被害死的村民以外的，所有天堂村村民，包括我。”

唐晓翼神色一凛，郁㮈摇了摇头：“这已经是村子里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无人阻拦，也无人反抗。我们所有人都是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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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是新改过的啊，明天更新的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