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当爆炸的轰鸣声震碎雷德眼中的世界时,当嗡鸣的气浪撕碎他的呼吸时,当倒塌的宫殿悉数覆灭他的意识时……
一点猩红的血色,卷着他的记忆,仿佛回到一切的开始。
……
异族人,即便已经被正名,也始终低于印加王族一等。
印加的王始终是他们的君,异族掌权的族长仅仅相当于王的国师。
所以对于雷德来说,祖玛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当然早就不只是生命中的贵人了。
直到族长替他将竹笛刻上王女的名字,雷德才意识到,那些他自以为深埋心底的心思全都被人看在眼里。
所以臣对君的感情,如果掺杂了其他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呢?
“雷德,你要记住。”族长语重心长的告诫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绝对不能失控。”
要克制。必须要将所有不该流露的全部藏住。
绝对不能失控。
“否则你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将失去。你明白吗?”
雷德缓慢的攥紧拳头,然后强迫自己一点一点放开。
“……我明白。”
所以在将寄托了所有感情的竹笛送给朝思暮想的女孩之后,他重新调整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不能再叫祖玛,不能靠近,不能留下任何话柄。
不能连累她。
也不能让自己肮脏的心思被察觉。
……
他用远离和逃避来麻痹自己。
大量外派任务,大量调查文献,往死里压榨自己的精力。
掌握实权,在她身边站稳脚跟。
然后帮她解决掉所有潜在的隐患和威胁,不让任何危险靠近。
雷德在她看不见的暗处一点一点积攒着力量,在无数可能有贵族暗线的地方种下自己的桩子。
只不过千防万防,始终没想到沉默许久的贵族竟然会和超能研究所合作。
棋差一筹,便满盘皆输。
不过好在他早就听从金的安排,留了后路。
以鲜血与荣耀铺就的,最后一条退路。
用所有人的脊梁撑起她的未来。
为朝阳,为明天。
哪怕付诸生命,也绝不后悔。
……
直到最终的最终,老族长的拐杖被研究所援军的长矛斩断,他用残破的手掌颤颤巍巍的将他推进暗道,“带孩子们走……”
下一秒,在暗道沉重的门合上的前一刹那,几发流弹穿透了老人佝偻的脊背,鲜血将他疲惫而不舍的笑永远定格。
温热的血溅到雷德脸上,与透明的液体一同顺着脸颊不间断的滑落。
锥心般的心痛瞬间夺走了他的声音,然而他却不能停下脚步,因为在他身后还有异族最后的火种。
当血淋淋的现实被战争毫不留情的撕开,他这才发觉自己要履行的是一份怎样的承诺。
明明他自己也是这些孩子中的一员。
可是他不能哭,不能脆弱,不能回头。
因为祖玛还在王城,他们的王女还在那里。
如果他们的希望可以化为成百上千支火炬,那她就是唯一能点燃这份未来的火焰。
印加的明天,在她走向的那个光明的未来里。
印加的明天,在晨昏与落日轮换的曦光与岁月里。
印加的明天,在他们奔向的——毁灭与哀恸交织的黄昏的音序里。
……
“梦想……是问我吗?”
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眉眼缓缓弯成了一轮新月。
“我没有梦想——不过阿满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阿满迎着落日的辉光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神,心脏有一刻不受控制的失去了频率。
他的梦想……一个与父亲一样伟大的驯兽师的幻梦,早就已经在心底深深地缠上枷锁,被现实一点一点磨碎了。
那个不切实际的海市蜃楼,早在被认定传承母系的占卜血脉的那一刻起……就如同泡沫般在风里消散了。
怎么可能会实现呢……?
他静默的,一点点的笑了。
“会吗?
那时的金还站在他面前,额头与他相贴着,细碎而温软的额发轻轻扫着他的脸,阿满还能感觉到淡淡的痒意。
“奇迹都是人创造的呀,阿满…如果你想做一件连神都做不到的事,那种信念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它为你而生,也为你而消亡。”
阿满怔了怔,勉强的笑容在尘埃中慢慢化开,如同被阳光照耀的融化了。
“阿满,没有人可以决定你的人生,只有你自己可以挣脱命运的轨迹。”
就像——厚重的冰盖聆听到春意的气息撕裂开的声音,与心跳几乎同频,而更难以忘怀的巨响。
只有自己才能创造的奇迹吗?
他想做的事,想要守护的人……这些都可以做得到吗?
阿满想到了老师很早之前就禁止他学习的那种献祭灵魂的阵法。
啊……是可以的。
只要赌注足够多,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战胜的。
他们会愿意吗?
……当然。
阿满垂下眸,感受着面前的稚童模样的神明握着自己手心的温度,目光眷恋留恋,而必须割舍。
他缓慢而决然的将手指一根根抽离,忍受着长年累月积攒的伤痕暴露在空气中的冰冷与痛楚,迎上金温暖如初的视线。
如果没有她,他们或许早就被印加的贵族折辱至死。
可是如果没有他,她也不会走上救赎他们的不归路。
即便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的告诉他们——你值得,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但是他们是孩子啊,不愿意去理解成年人世界里为了生存的厮杀和争斗。
他们依然不能活得太肆意,太自由,更不能脱离赐予自己生命的存在而抛弃包袱。
活着意味着持久不断的背负一切。
而这一切——和蔼慈祥的老族长,总请他们吃饭的族老爷爷们,爸爸妈妈还有妹妹,还有……数不清的,忘不掉的,所有刻骨铭心的人。
没有哪一个孩子,能坦荡地忘却蒙特祖玛所做的一切于异族、于他们的意义。
——在溶金般的落日里,阿满松开了神明的双手。
“金,我能不能……拜托你最后一件事?”
………
极力说服了雷德去王殿之后,阿满凝重地按着妹妹单薄的肩膀,问出了压在心头的问题。
“真的想好了吗?真的不怕吗?”
在残破而衰败,摇摇欲坠的抵御着战火的诺曼森林的深处,异族仅剩的火种们无一例外的举起了自己稚嫩的手。
起初只有一两只,后来越来越多……所有的孩子都举起了右手。
它们或许颤抖,或许踌躇,然而却坚定的追随着同样稚嫩的“领袖”。
阿满一遍又一遍的问着大家,也问着自己。
但是得到的是一双又一双永远比先前充满更多信赖和温暖的……孩子们直面死亡的眼睛。
最小的那双,来自他不满五岁的妹妹。
“哥哥,阿诺一直想要祖玛姐姐活着,可是族老爷爷都说我还小……”
阿诺白生生的小手拉住他的手指,温软的眉眼弯弯的,如同溶满了新月。
“可是阿诺帮上哥哥的忙了,阿诺是不是长大了?是不是很棒?”
他跪在妹妹面前,紧紧拥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急促而猝不及防的泪珠喷薄而出,一颗一颗如断线的珠子打湿了她的衣领,滚烫的湿意在冰冷的空气中瞬息消融。
这一次,根本来不及掩饰。
他的妹妹在颤抖,在害怕,笑着的时候脸都是苍白的……
阿诺真的懂了,她不喊疼了,不喊累了,甚至不问他爸爸妈妈去哪了,还想要竭力伪装成天真活泼的模样……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安抚他啊。
他怎么还能克制的住?
“对不起,阿诺,哥哥不能保护你……是哥哥食言了……”
稚嫩而温柔的小手学着妈妈的样子一下又一下抚着哥哥的后背,还不懂事的小人咽下了眼泪。
“哥哥,阿诺已经长大啦,可以自己做决定了。阿诺愿意,阿诺……不怕。”
她和所有的孩子一起站进了灵魂献祭的阵法中央,对他露出一如既往可爱的笑容。
直到身躯燃烧,血脉翻涌,身体在灵魂的撕裂下一寸寸变得透明……
她的笑容就这样离他越来越远。
阿满无数次有过终结这个阵法的冲动,终究都在理智的镇压下凝结,翻涌成滚出眼眶的苦涩。
一张又一张亲切而可爱的小脸在仪式结束的前夕化为尘埃消逝。
异族孩子们独有的血脉之力悉数涌入他的骨血,帮他把体内的本源能力转化成一次性的远古血脉传承的父系的召唤天赋。
磅礴而冰冷的力量涌入身体,沉重的就像藏在胸口的一封封孩子们早已写好的遗书。
阿诺瘦弱的身体再他怀里变得越来越轻,直到他的眼泪再也无处承托,虚无的砸落在荒芜的土地上。
风将那阵沙哑而虚弱的低语裹到他的耳畔,带来足够震慑灵魂的重量——
“哥哥,阿诺好幸福。”
哥哥是光啊,阿诺怎么追都追不上。
可是阿诺可以变成影子呀,这样就可以一直一直陪着哥哥啦。
………
献祭灵魂的阵法之所以是禁忌,就在于它的强大和狠毒。
强大之处其一是会根据献祭者与画阵人的血脉相似或者亲和度强行根据画阵人的意愿篡改全身的血脉,令经脉逆流,唤醒未能觉醒的稀薄的那一部分天赋能力,并短时间内尽可能的提升到至纯的最强状态。
而狠毒之处,在于它所消耗的不仅是献祭者的生命和灵魂,还有画阵人的寿命和灵魂——一旦他的魂魄不足以支撑所有献祭者的血脉之力,或者已经无命可烧,结局都将是在来自于灵魂的痛苦与折磨中缓慢的死去。
阿满需要足够强大的血脉之力来唤醒身体内来自父亲的那部分召唤能力,只有这样才能召唤出能够在超能研究所的重军之中突围的神兽。
所以他将剩余的寿命全部燃烧成灵魂之力,召唤出了远古东方玄鸟。
他知道雷德和金会留下后路,可是他想再拉他们一把。
就算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也能改变很多事。
痛苦也好,死亡也罢,他对生命已经没有任何留恋。
他的亲人们都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他……
他还想再和他们拥抱一次。
当使命已经完成,弹火穿心而过的时候——阿满这样想着。
………
“嘶,谁让你们把这里炸掉的……乖乖,这可是宫殿,里边的玩意得值多少钱啊!”
蘑菇头气急败坏的一巴掌捶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机器人的头上。
机器人埋头看着光脑上显示的生命坐标,不掺杂任何感情地回答:“所长大人,您要的生命信号。”
蘑菇头正想发作,冷不丁听见这一句,一把薅过光脑,把机器人踹到一边,然后瞬间睁大了眼睛。
“还真有——快给我挖!挖出来活的就给你们喂最好的能源!”
都被埋废墟里了还能活着,绝对是生命力顽强的异族人呐!
就算只抓到了这一个,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机器人们迅速行动起来,搬动宫殿残骸的动静掀起一阵厚重的尘土,糊了蘑菇头一脸。
然而向来喜怒无常的所长毫不在意,甚至发出低沉而阴险的笑声:“嘿嘿嘿……”
圣空星王,你们不是想造神吗?
………
漫长的发掘后,残破的废墟中露出一张血迹斑驳的少年的脸。
“哈哈哈哈…乖乖等着我们超能研究所最强改造人吊打人造神的时候吧!”
“快把本所长的宝贝儿子抬到飞船上!”
——本章完——
*让大家久等啦~
*这一章磨了很长时间,而且三次元的事情太多了,有时候放假回家也没空更新,真的很抱歉。
*这一章算是雷德和阿满,和阿诺三视角,算是全解释清楚了,蒙特祖玛视角大赛篇相认的时候会解锁。
*马上就是元旦啦,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