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伊知道金的存在，一是因为雷狮为了留下他而向父亲做出的抗争，二是因为雷狮书房里的那张照片。
从金死的那一天开始，雷狮的性格便发生了令人难以忽视的转变——从原本的恶劣，毒舌，向往自由到沉默，漠然，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
虽然他表面上没有任何异常，但雷伊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能看出来雷狮眼底死一般的孤寂，仿佛再也显露不出半点波澜。
她没有问，没有贸然插手，只是抽空会照看一下雷狮的状况，暗中观察。
然后不出意外的在雷狮的书房里看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在花街，约莫五岁的金发小少年拿着烤串，圆鼓鼓的脸蛋被另一只手推到一边，皱着温软的眉眼气得像一只小河豚。
这是一张只能看到金的残缺的照片，仅凭那只手完全看不出站在他身边的人是谁。
雷伊知道这个孩子就是金。
雷狮从抓拍的人手里买断这张照片之后，把有自己的那一半撕掉了。
……
“折磨自己，就是金希望看到的吗？”
雷伊按住转身就走的雷狮，沉声问道。
小少年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了，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眸掩上一层阴翳。
是啊，金那个傻子一定不想看到他变成这种麻木无趣的样子。
可是……
“一个连再见我一面都不敢的骗子……他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替他活着？！”
那一天是金的忌日。
金已经离开他两年了。
斯人已逝，生者却依旧在绝望中沉沦。
他强迫自己忘记金说过的话，却又自虐般不停地用各种方式压榨自己，根本无法释怀。
昔日的期盼与欢喜如同骤然从梦境跌落到现实，幻想落空成一场泡沫，残酷的真相将他狠狠摁进水里认清自己的狼狈与不堪。
漫无止期的等待浸在永无终止的长夜里，就像曾经那段无比美好的回忆早已沦陷成难以磨灭的梦魇。
焦躁，愧疚，抑郁寡欢……
以及早已扭曲的执着与疯魔。
他重金买断那次花街上路人给他们偷拍的照片，一张又一张地用不同的相框镶嵌好，珍重地摆在永远不会再打开的壁橱里，落锁，再把钥匙丢进垃圾箱里。
最后一张狠狠地剪碎自己的那一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摆放在自己常去的书房里。
……
第三年的祭祀依旧没有等到神使的回应，暗淡的神像宛如死了一般静默矗立着，仿佛在漠视信徒的祈求。
雷王足足在神殿跪了一天一夜，朝政全部交给雷狮代管，雷蛰辅助。
即便雷狮的心理状态已经极不乐观，雷王依旧没有更换心中的继承人人选。
他不认为这点挫折会折磨雷狮一辈子，如果三年都忘不了，那就五年，七年，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生死离别不过是人之常情。
雷狮的母亲在他三岁那年就去世了，那时的雷狮正处于依恋的年纪，照样也走出来了。
付出失去快乐这点微薄的代价就能学会如何面对死亡，反而更能帮助他蜕变地足够稳重。
……
第二天，留守圣空星边境的哨兵发来十万火急的电报，雷王收到电报的同时接到了来自圣空星王亲笔的战书。
圣空星派出二十万精兵直击雷王星王城，边关大军压境，雷王星戍守将领根本无力阻拦全副武装的军队。
战争爆发一月，圣空星军队越战越勇，一鼓作气拿下雷王星数个城池，边关失守。
手握兵权的女将军雷伊自请出战，雷王准。
皇长女亲自带队，雷王星将士士气大涨，一举攻破圣空星直捣王城的节奏，两军正式交战，战火纷飞，沙场硝烟弥漫，死伤无数。
战争爆发三月，血腥蔓延到王城，双方交战如火如荼，两军将领冲突不断，雷伊带军陆续拿回半数城池，而后两军僵持，矛盾持续蓄积，战况不断恶化。
厄流区爆发难民作乱，圣空星军队借将军令牌失窃之事地毯式搜索厄流区，激起民愤，雷王派雷蛰亲自带队镇压，雷狮执意随军。
中途雷狮失踪，雷蛰联络失败，寻觅接连无果，情急之下请求雷伊援助。
刚结束一场战斗的雷伊已经回到私人住宅，她一言不发挂断对方的通讯，随意拭去嘴角的血迹，仍然带着未烬战意的双眸看向身旁的雷狮：
雷伊“给我抱着，你去睡一会吧。”
雷狮抿了抿唇，即使他又累又困，也不是很情愿把金交给别人……姐姐也不行。
反正他失眠很长时间了，睡多久都一样。
雷伊冷冽的眉眼微挑，眸光瞬间暗了下来。
雷伊“过来。”
小雷狮“……”
熟悉的血脉压制席卷而来，雷狮一百个不愿意的走近姐姐。
雷伊随意将沾满血迹的长枪递给手下，用还算干净的那只手拎起金圈在自己臂弯里，意外的发现怀里的重量轻的像一只小猫，而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难怪同岁的布伦达抱了那么久也不吃力。
雷伊“小孩子不能熬夜，长不高。”
雷伊挥手让几个手下去盯着雷狮睡觉，而后轻轻颠了颠怀里蹙着眉沉睡的小孩儿，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将金放在床上，又不太熟练地帮他掖好被子，守在床边看了一会儿。
一股强烈的违和骤然席卷了她——自己对于身为小孩子的金居然丝毫没有“同类”的感觉……
如果说漂亮的小孩会让人移不开眼，那金给人的感觉就是超凡脱俗的，虚无缥缈的——由内而外都是人间无法存在的“神性”占据主导，美地不真实。
雷伊只是看着，竟然会有恍惚被蛊惑的错觉。
这和定力或者意志无关，几乎是一种不受控制的吸引——直至痴迷。
妖精？精灵？恶魔？……
不，他更像那个圣空星来的天使“派厄斯”。
毕竟只有天使才有“死而复生”的能力。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说的通了。
忽然，床上的小孩呼吸变得紊乱，雷伊不得不停止胡思乱想。
金似乎睡的并不踏实，眉宇紧紧蹙着，额头冷汗密布，沉重地喘息着，仿佛做了什么噩梦。
雷伊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心，余光瞥到手指上斑驳的血痕后，又沉默地缩回手。
……等等，她刚才似乎又被蛊惑了。
布伦达是因为当初也中了这种魔力，所以才这么颓靡的吗？
雷伊按了按太阳穴，正想去换洗身上的衣服，门口正巧传来敲门的声音。
“将军，前线又有军情！”
雷伊整理着行装打开门。
雷伊“传我号令，即刻出征。”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金一眼，而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只是这样看着，就轻而易举的乱了她的心神。
这样的感情，上次出现还是在布伦达很小的时候。
那叫什么……？
舍不得？
……
当金被外面惊天动地的炮火声惊醒的时候，窗外已是月落星沉。
他猛然起身，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太阳穴依旧不依不饶地传来阵阵痛感，但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但取而代之的是如风暴般汹涌的眩晕感，早已被封锁在灵魂深处的记忆仿佛被打开一道闸门，破碎的片段刹那决堤，瞬间把他淹没。
金双腿脱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死死地揪住抽痛的心口。
幼金“嘶……”
好痛……
脑海里被封印的记忆开始不受控制的被唤醒。
雷王星……他在雷王星。
这是哪里？雷狮的庄园……？
身下柔软的毛绒地毯缓解了跌落的冲力，金逐渐能适应身体被动的痛感。
雷狮——？
一个久违的名字涌入脑海。
他下意识摸向颈间一直挂着的十字形钥匙。
自从菲利斯解释过他被捡到的过程后，金一直把这个埋藏了过去的钥匙随身携带。
目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恢复记忆——毕竟没人盼望自己的经历是一片空白。
然而当他真的完完整整的想起来了，却又感到不知所措。
金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出了门，然而刚打开门就被好几个侍女捞在怀里，他大脑一片空白地被好多人摸了头。
幼金“……？？”
“小客人要去洗浴吗？姐姐们带你去呀。”
“来这边来这边，皇女大人都吩咐好了呢，你睡了三天才醒，可让我们好等啊……”
“小客人长得真好，比小殿下可爱多了。”
“嘘，当心被小殿下听见了，好不容易才睡着……”
“哎呀，小殿下这三天可没少来看您呀……跑的比我们都勤！”
金原本被rua地面红耳赤，听到她们的谈话后放弃了挣扎。
就这样消化着巨大的信息量被簇拥着进了洗浴间——然后猛然想起人类必须捍卫自己隐私的金手忙脚乱地将侍女们都推出了门。
他真的可以自己来的！
锁好门的金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可恶……差点就被这些姐姐占够便宜了。
……
金换上新衣服推开门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整理好了脑海中的已知信息。
他大致判断了一下外面的战况，派厄斯应该会在这一年的祈神仪式之后来一趟雷王星，而现在距离仪式还有一周的时间。
也就是他有足够的时间处理雷王星的事。
首先要考虑的肯定是被自己“始乱终弃”的雷狮。
从侍女的反应来看，雷狮的失眠症大概率和他脱不开关系——恰好金最擅长的就是催眠，在小黑洞身上都百试百灵。
当务之急是治好他的失眠——但是之后呢？金最不擅长的就是处理感情问题。
之前那种死遁的方式肯定行不通了，那就只能硬着头皮摊牌了……
要是雷狮生气，就让他对自己发火吧，毕竟确实是自己的错，什么都没解释清楚就跑了……换谁都会生气的。
金踌躇着迈出洗浴间，下意识伸出手阻止侍女姐姐们想要抱他的举动，然后问清楚了雷狮房间的位置。
跟金推测的一模一样，这里就是雷狮的长姐雷伊的住所，规模丝毫不输雷狮自己的庄园。
他委婉拒绝了侍女姐姐们的跟随请求，独自一人来到雷狮房间门口，然后开始反复徘徊。
思来想去，顾虑到雷狮的失眠症，还是决定明天再找他。
——但是万一明天一早雷狮就走了呢？
金对自己的生物钟没有任何信心——照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明天还真不一定能早起。
那就没办法了。
反正他已经睡了三天，熬一晚也没什么影响。
守在他门口吧，这样就不会错过了。
好在窗户都是关上的，就算一直坐在这里也不会着凉。
金就这样坐在走廊里，把自己缩成一团，开始值夜班了。
窗外是难得的沉寂，似乎是休战的时间，只能听见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金盯着窗户等天明，等着等着觉得太无聊了就开始自言自语地打草稿，准备了一肚子真心实意的道歉。
幼金“对不起，我不该欺骗你的感情，还害你睡不好觉……”
幼金“都是我的错，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骂我也是应该的……”
幼金“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有苦衷的，要不是创世神跑路，我也不至于丢下你就走……算了，你怪我吧，跟那家伙也没关系……”
金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了好半天，讲得自己都昏昏欲睡。
然后真的睡了过去。
……
雷狮把金捡回来之后，整个人依旧是精神恍惚的状态。
长久以来的失眠症导致他严重睡眠不足，对于情感的感知已经变得紊乱和迟钝。
他就算服从姐姐的命令也睡不好觉，于是在金沉睡的这三天频繁地去看他。
明明只失去了一次，梦魇却让雷狮拥有正在不断失去的错觉，使他严重缺乏安全感，只要一躺下就会反复想起金离去的场景。
大剂量的安眠药已经失去了作用，长姐替他寻来的安神香也无法维持长久的睡眠。
久久无法睡个好觉的雷狮越来越焦躁，从头到脚散发着难耐的戾气。
于是他第一次去找金的时候，眉眼间尽是无法收敛的燥郁。
然而在头脑中构想的各种发泄的举动悉数在见到金的那一刻被久违的理智推翻。
……他还是妥协了。
明明知道只要在金身边多待一会儿就有可能会缓解失眠，但雷狮从未在他身边久留。
他不想让金一醒来就看到快被折磨疯的自己——太狼狈，太不像他。
他怕失去，于是反复确认金的存在；他怕失去，于是不敢在金身边久留；他怕失去，于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雷狮怎么可能发觉到自己早就已经不像自己了。
第三天他没有去找金。
他蜷缩在地上，后背紧紧贴着门。
从午后坐到深夜——精神上疲惫的要命，偏偏清醒的可怕。
连点了三支安神香，又不要命一样吞下药瓶里剩下的所有安眠药……
雷狮等待着，清醒而绝望的等待着……
但他好像彻底失眠了。
精神恍惚间已经处在崩溃边缘。
他用力地咬破嘴唇，连同血腥和咸味一同吞入喉咙。
想想还真是讽刺……
一个陷入幻梦的家伙却要清醒着死去……
哪有什么神？明明从头到尾都只是他冥顽不灵的一厢情愿！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门外的踱步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直到久违的声音透过不隔音的墙壁断断续续的传入耳畔。
“对不起，我不该欺骗你的感情，还害你睡不好觉……”
雷狮瞳孔微缩，下意识地认为又幻听了。
但对方温吞的声音却在他耳边越发清晰。
“都是我的错，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骂我也是应该的……”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有苦衷的，要不是创世神跑路，我也不至于丢下你就走……算了，你怪我吧，跟那家伙也没关系……”
——金……我不会怪你。
他们隔着薄薄的房门相背而坐。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已经失去了解释的必要。
当雷狮听不见熟悉的声音时，才轻轻打开房门。
走廊对面的窗户流泻出一抹纯白的黎光，宛如母亲的手温柔地抚过熟睡的孩子不算红润的脸。
雷狮小心翼翼地抱起金，第一次感到对方身体的温度无比真实。
哪怕仍然带着羽毛般的重量，却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一片虚无、触之即离的人间幻梦。
金就在这里，金还在这里。
他所见为真实，而非深渊。
他从未离开，也从未抛弃。
——本章完——
*4800+
*我认为——单章字数没几个能肝的过我。
*好啦误会马上就解开啦，顺顺你们的毛～
*以后感情线不会再写这么细啦，海盗雷直接强取豪夺（不是）
*下一张雷金会有糖，然后卡米尔马上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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