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永廷快步冲进刘暮雪的寝殿，只见床上之人面如死灰，气息微弱。
大夫站在一旁，向许永廷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许晓蝶趴在床前，小小的肩膀不断抽动着，她并未大哭，只是将脸埋在刘暮雪胸前，听见门口的声响，才缓缓抬头，泪眼婆娑地望向许永廷。
许永廷走至床前，湿透的衣裳在地上留下一条清晰的印记。
他抱起许晓蝶，床上的人儿拼尽全力睁开双眼，刘暮雪耗费数秒，才将眼前的两人看清，她抬起骨瘦如柴的手，替许永廷拭去顺着脸颊滑落的水珠。
不过她未能看清，那落下的晶莹，究竟是不是雨水。
许永廷紧握着刘暮雪的手，却再也道不出安慰的话，他深知已经无力回天，但他多希望，能被上天眷顾一次。
刘暮雪毫无血色的双唇挤出一个微笑，她唇齿微启，却未发出声响，只得大口喘着粗气，从喉咙中挤出声嘶力竭的呕哑。
“快去拿纸笔来！”许永廷急切地对一旁抽噎着的秋香喊道。
秋香将笔塞进刘暮雪冰凉又僵硬手中，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颤抖着在许永廷递来的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下一个“蝶”字。
“啪嗒——”
手中的笔掉落在地上，如同一把匕首，在空中劈开一道裂缝。
“夫人！”
“母亲！”
她走了，这样短暂的一生，这般不公的尘世，她可曾后悔来过吗？
执笔落字，诉心中牵挂，她究竟有多少遗憾与担忧未说出口？
病榻缠身，她又怕过多少回呢？
唯有秋末的雨知晓。
屋内哭声一片，泪珠与窗外的雨滴同频落下……但不论他们哭得如何撕心裂肺，那朵凋落的梅花也再无法盛开了……
深夜，灵堂内刘暮雪的棺木还未下葬，雨滴似珠帘从屋檐垂下——大雨仍未停。
许永廷望着那张似乎再也无法捂热的床，听着窗外的倾盆大雨掩面哭泣。
当下，许永廷不是丞相，不是父亲，也不是庞大家族的顶梁柱，他好似成了滂沱大雨中的浮萍。
“大人不好了！小姐不见了！”秋香的喊声将许永廷拉回残酷的现实。
许永廷脑中轰鸣，来不及擦干眼泪，直奔许晓蝶的寝殿，只见床上空无一人，一双鞋整齐地摆放在床脚。
风将门窗吹得哐哐作响，冲击着许永廷的大脑，他怒吼一声：“为何不看护好她！”
服侍的奴婢瞬间跪了满地，皆被平日一向和蔼的许永廷吓得不知所措。
“分头去找，快！”许永廷撂下一句话，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慌张地冲了出去。
花园、厨房、书房、婢女珍儿的住所……皆无果……
许永廷近乎绝望地站在雨中，一幕幕可怕的场景从他眼前闪过，他从未似这般惶恐，更不曾这般狼狈过，许晓蝶已成了他精神的最后一丝寄托，是狂风骤雨中，拉住船只的最后一根缰绳。
忽然他想起，有一个地方众人都还未踏足。
灵堂内
一行人推开灵堂的大门，只见浑身湿透的许晓蝶光着小脚，蜷缩在刘暮雪的棺木旁睡得香甜，眼角仍有未干的泪痕。
许永廷见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望着不远处沉睡的许晓蝶，骤然回想起刘暮雪生前最后一刻的牵挂，抬手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彼时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许晓蝶猛得从睡梦中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站在门口淋成落汤鸡的许永廷，她第一次发觉，自己的父亲竟能如此憔悴。
许晓蝶只觉心脏被狠狠蹂躏了一遭，豆大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滑落。
许永廷上前抱起许晓蝶，轻轻拍着她，快步跑回寝殿。
待二人换好干燥的衣物后，许永廷坐在许晓蝶床前，用双手搓着许晓蝶冰冷的小脚，女孩仍在低声啜泣。
窗外又是一声巨雷轰顶，许晓蝶害怕地缩进许永廷怀中。
许永廷轻拍着许晓蝶的后背，安慰道：“晓蝶不怕，有爹爹在。”说着，他用拇指轻轻将眼角即将掉落的晶莹拭去。
见许晓蝶渐渐平静下来，许永廷温和开口，语气并无半分责备，“怎得一人跑出去了？”
许晓蝶往许永廷怀里蹭了蹭，简单回答：“雷声太大，我一人在屋内害怕。”
许永廷一时语塞，随即又开口：“为何不叫秋香姨姨？也不唤珍儿来陪你？”
许永廷停顿几秒，似是用尽力气才问出接下来的话：“又为何不来寻我？”
许晓蝶用手指在被褥上绣的莲花之上比划着，脑袋微乎其微地左右摇摆几下。
她沉默着，并未回答许永廷，低下头似是在隐忍什么。
许晓蝶此刻只觉内心翻涌的悲伤如同决口的河堤，脑海中残存的几分理智，也随回忆的涌现而流逝。
终是没能藏住泪水，亦没能咽下呜咽，许晓蝶咬着唇低声啜泣起来，但心底那句对母亲的思念，却不曾说出口。
许永廷用双臂紧紧环住面前小小的身体，颤抖着声音说：“对不起孩子……对不起……是为父对不起你！”
他亦是再无法控制那些夺眶而出的泪，伴随着许晓蝶逐渐失控的哭声，他们俨然成了世间最悲伤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许晓蝶从许永廷怀中起身，用小手捧住他的脸，学着母亲的样子替许永廷擦着眼泪，“爹爹不哭。”
说完，她便双眼迷离，犹如纸片一般倒在许永廷怀里。
许永廷赶忙搂住她，拨开她额前未干的发丝，抚上她的额头，只觉仿佛捧了个小火炉在手中。
这一夜，注定无眠。
次日，忙完刘暮雪下葬之事，许永廷来不及悲伤，便又冲进许晓蝶的寝殿。
床上的女孩面颊通红，口中急促地喘着粗气，中途醒来几次，但都是从梦魇中惊醒，神智不清地喊着娘亲，由于哭得太过厉害，将喂进去的药尽数吐了出来，只得让许永廷抱着在殿内转了数个来回才安分下来。
又是几夜不曾合眼，当得知许晓蝶已无大碍时，许永廷才如释重负地昏“睡”了一整日。
天，放晴了。
但相府的天，似是不会再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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