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奸贼……见打不过我……就摸了我的……我的……”凌霄边哭边说道。
璟瑄听得一半,已然明白苏向做了什么事,不禁大为生气,心里愤愤说道:
“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徒!真不该活在这世界上!”
然而璟瑄一愤怒,身子也动了少许,草丛忽的“哗哗”响起来。璟瑄一惊,却已然不能躲开凌霄的视线。
只见凌霄转过头来,盯着璟瑄的位置问道:
“是谁人?”
璟瑄听她问了,料她在黑暗中应当认不出自己,于是走了出来,作了一揖道:
“敝人无意至此,却不料冒犯了姑娘。敝人这就离开。”
不料凌霄在黑暗中认出了璟瑄,忙道:
“是我冒犯了阎王大人,我不当在此哭哭啼啼,影响了你办事,我这就走!”
凌霄刚想站起身来离开此处,却听得璟瑄说道:
“我并非在此办事,姑娘请坐吧,与我谈谈心也好。”
凌霄听了这话,泪水又夺眶而出。转过头去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女孩子生在这世上就是受人欺辱的么?凭什么那奸贼能够被万人拥戴!”
璟瑄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为的是能够护凌霄周全,以能够对得起军师大人。他听了这话,心道:
“也难怪凌霄姑娘委屈,空有一身才华,却被这般欺辱而至受伤,确是难受。”
凌霄又哭了许久,方才停下。她转过头,却见璟瑄扭头看着远方,分明是不想让她难堪,不由得“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阎王大人,你怎么也如此迂腐。”凌霄笑道。
璟瑄听凌霄心情已然舒畅了许多,但心道她可能仍未完全开解,于是说道:
“我到时候一定把那王……乌龟砍死,你就在他脸上画王……乌龟。”
凌霄哈哈大笑:
“阎王大人真不像我们这些粗鄙之人,连王八都舍不得说。果然出身世家的皇子就是不一样!”
“你可好受点了?”璟瑄问道。
“好很多了。”凌霄叹道,“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来日方长,你总有一天能够干掉他的。”璟瑄宽慰道。
“阎王大人说的不错,可是我势单力孤,无依无靠,想要报仇,很是难啊。”凌霄叹了口气。
“怎会势单力孤?你哥哥不是在吗?”
“哥哥他,认不得我了。”凌霄心里一阵难受,“他连最爱他的弟弟也认不得啦……”
璟瑄见她眼里又噙满了泪水,忙说道:
“你与我说说你见过的有趣的事吧,或者,你可否给我讲讲你哥哥?”
凌霄听璟瑄提起瑜策,不禁笑了。她擦了擦眼泪,将双手撑在草地上,仰头看着星空,说道:
“我哥哥啊,他是一个安静、忧郁、但很聪明的人,和我们家别的小孩很不一样。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才六岁,他才八岁。他坐在一棵树下,翻着一本《庄子》,在想些什么。其他的孩子都在玩耍,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思考什么。”
“还得是军师大人。”璟瑄笑道。
“那当然!”凌霄咯咯笑了,又继续说道:“我走到他旁边坐下,问他在看什么。
他不回答我,只是喃喃自语道:
‘既然颜回和盗跖为了不同的目的而努力都是正确的,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对错了吗?’
我还想问他,紧接着他又说道:
‘既然如此,鲲鹏和燕雀的目标不同,我们也不能赞扬鲲鹏为远志而努力、批评燕雀为小志而安歇啊。’
‘哥哥,你每天都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问他。
‘当然是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啊。’他回答。
我们正想再聊下去,那奸贼父亲忽然出现在哥哥面前。他一把抓起哥哥的书,一掌打在他的脑门上,怒道:
‘有时间不去学四书五经,天天在这里看这些不正经的书,以后怎么让我们家发扬光大?’
哥哥没有反驳,任由父亲对他劈头大骂。父亲本就不喜欢我哥哥,因为他从小就与众不同:他的头发无论如何都长不长,还有着与众不同的蓝眼珠子。
父亲离开后,他才与我第一次互通姓名。我了解到,他不仅喜欢读道家经典,还喜欢读兵书。”
“奇才!”璟瑄夸道。
“可惜这样的奇才,却并不被看好呢。”凌霄叹道,随即忽的又笑了起来:
“我还记得那次上课,他偷偷带了几卷兵书和几页《庄子》进了屋内。
他不到一刻钟便背完了十页《论语》,然后就自己偷偷看起《庄子》来——他每节课都是如此。
但那天他被老师发现了,于是老师叫道:
‘苏瑜策,给我站起来!’
哥哥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老师紧接着就问:‘你今天的内容都背完了吗?’
‘背完了。’
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说道:‘那么我来考你,描述君子与小人行为状态不同的一句。’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不要将自己不想要的施加给别人是哪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对学习的看法。’
‘人生也有涯,而学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他刚说完这句话,全部人都大笑起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不小心说了《庄子》里劝大家不要学习的话,慌忙捂住了嘴巴。
‘苏瑜策你给我出去!’
哥哥也不去辩驳,拿着《论语》就往外走了。我坐在他旁边,见他悄悄的往衣袖里塞了一本《孙子兵法》!
果然他在外面一直读兵书读到了下课,连下课了都不知道。”
璟瑄不禁哂笑:
“看来你哥哥小时候很不让人省心呢!”
凌霄笑道:“那倒不完全是,他聪明得很,根本不需要怎么学习就能把一切知识掌握得很好了。
苏家鞭法,只有他继承得最好,每次训练他也是最轻松的那个。”
“当真是人才!”璟瑄道,“但为何还会被赶出苏家呢?”
凌霄叹了口气:“就是因为父亲抛弃我和娘的这件事。
父亲养了我和娘五载有余,便有些厌倦了,在一个下雨天就把我和娘赶了出去,留下了苏源弟弟——因为他是男的。
后来我就听说,哥哥和父亲吵架,哥哥为我们发声,却遭到了苏家上下子弟的反对。那时哥哥的娘早就去世了,他势单力孤,就被赶了出去。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璟瑄哑然,心里敬佩瑜策。他想了一想,又道:
“我觉得你哥哥被赶走,并非只是因为那件事。”
“没错。”凌霄道,“那奸贼不做好事,在外在内都唯利是图,对自家兄弟‘唯才是举’,只喜欢有能力的孩子,排斥那些较为愚钝朴实的孩子。
在有能力的孩子里,顺从他的便被他接受、揭发他的被他排斥。瑜策哥哥属于有主见的人,于是被排斥了。苏源弟弟属于较为愚钝朴实的人,所以也被排斥了。苏澜叔叔更要与他分家。”
“那奸贼当真可耻!”璟瑄怒道。
“但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不是这样的呢?”凌霄低下了头。
这句话又让璟瑄想起了这个沉沦的世界,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却见凌霄水灵灵的大眼睛荡漾着柔波,似笑非笑。白净的脸上沾着未干的泪珠,如梨花带雨,灵巧可爱却又好看。
微风拂过,她的黄发随风飘拂,飘荡在天地间,似仙子的霓裳一般。
璟瑄不由得看的呆了。
他看着看着,却听得凌霄说道:“阎王大人你是不是出来砍柴的?你待在外面这么久,就不怕……”
“哎呀完了!”璟瑄猛地一惊,想到瑜策和陈舜已在洞里等候多时了,再不回去可要冷死两人了。
他慌忙站了起来,凌霄也笑着站了起来:
“你这下可要被军师大人一顿臭骂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