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了,外头却仍然杳无音信。众人都很是着急。
现下已然是第二天夜晚。众人都坐在一张桌子前,玄安和小梦不在。他们在讨论着这件事。
“让我去就好了。”廷庄第一个说道,“我是个废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没用。”
“二当家万万不可!”璟瑄叫道,“我兄长和阿渡还需要你!”
“那让我去。”陈舜说道。
“给我坐下!”玉吟瞪了他一眼,陈舜知道师兄难以割舍自己,但仍然说道:
“师兄不能只因为自己的幸福而自私啊!”
“那倒不是。”玉吟道,“你还要统领地府的军队,将军一职可是很重要的。”
“那我去好了。”
众人见凌霄霍的站起来,都暗暗赞叹。
“我去的话,璟瑄哥哥帮我杀了苏向那奸贼,再帮我照顾我妈妈就好了。”
“凌霄不要去!”璟瑄忙道,“军师大人和阿源见到了会很难过的!”
“如此说来,每个人都不能去,那怎么办?”凌霄说道。
众人皆不出声。玉吟却忽的说道:
“封印神玉实则还有一个办法,但只有我知道如何做。你们且在此不要动,等我一个晚上就好了。”
璟瑄望着他,眼里满是担忧,只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境主大人千万不要轻生,若是要牺牲自己的话,让我去就好了。”璟瑄道。
“你当然不能去。”玉吟撇撇嘴,“你可是统领者。”
“帆渡和钦若比我更有资格当这个统领者,我去就好了。”
“你给我老实呆着!”
众人见一向温文尔雅的停云境主忽的生起气来,都不敢出声。
“总之,你们给我坐好!”
玉吟说罢,往自己卧室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陈舜先说道:
“师兄一向都很有办法解决事情,而且言而有信,你们相信他好啦!”
璟瑄听陈舜这样说,稍稍松了口气。
“那我们回去睡吧。”廷庄说着,众人都起身,离开了这张桌子。
璟瑄回到卧室,只觉得忙活了一天,脑子晕眩。他掐灭了烛火,爬上了床,盖上被子,立刻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然而这一睡,他眼前忽的出现了一个热闹的街市,那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都提着灯笼嘻嘻哈哈地玩闹着。街上挂满了红灯笼,那漫天的烟火浪漫而静谧。
璟瑄顺着一串串橙红的灯笼流连,每个灯笼上面都用清秀的字体写着美丽的诗句。
他边走边看,不禁沉浸在诗里,也没有发觉脚下有一块石头,一只脚冷不丁一碰,就“扑通”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一抬头,眼睛里看到的都是星金花乱,然而眼里却又慢慢浮现出一个戏台来。他只觉得好奇,于是挣扎着起来,走了过去。
戏台不大,藏在隐蔽的柳树林里,被昏暗的黄灯浅浅的照着,非常温馨。
璟瑄拨开眼前的柳枝,渐渐的还看到一个身穿淡红色长裙的人,慵懒的坐在戏台上,正望着月亮发呆。
璟瑄走近那人,见她用白粉和胭脂将脸蛋打扮的十分俊俏:
她深绿色的双目呈柳叶状,流波款款、柔情似水,眼影则是淡粉色,更增一层风韵——一双眼睛便足以让人痴迷;尖尖的脸颊白里透红,有若白玉沾血,纯洁干净;
她的头发短而卷,随意地梳在脸颊边上,却为她添上一点雅致;红色长衣饰金边,里层偏粉,更深层偏黄。
如此美人,却坐在无人问津的舞台上,打扮精致,想必演技也不差,但如此又有何意义?璟瑄 便就带着疑惑开了口:
“姑娘,请问这里是否有演出?”
那人微微抬头,用深绿色的眼睛看着他。
“你来了,便有了。”
“你坐在此处,又无人能够发觉,你能演给谁看呢?”璟瑄微笑。
那人却也微笑:“我并不想演给谁看,只为你一人即可。只是到了现在,你还没认出我是谁吗?倒是让我有些失望了。”
璟瑄又认真打量了一下,惊道:“你是境主大人!”
“后知后觉,太迟钝了。”玉吟一插手,努了努嘴。
“把你绊倒的是我的袖子,我有意而为的,对不起。”
“还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朋友一场,有什么事就说吧!”璟瑄在他旁边轻轻坐了下来。
“今儿打扮的这么好看,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璟瑄问了一句,觉得玉吟并未在听,他就转过头看了看玉吟,却见他柳眉紧蹙,眼珠子也在颤抖着。
“下面我说的,你不许反驳。”玉吟咬咬牙说道。
“凭什么?”璟瑄只觉不妙,立刻发问。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说。”
璟瑄只得嘴上答应下来,但心里仍然不听从他的指令。
“人生来就有一死,是谁都不能避免的,但死也有伟大与卑微之分。就像太史公说的‘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是吧?”玉吟问。
璟瑄点了点头。
“我很久很久以前,总想着只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就足够了,只觉得外边的人都不怀好心,于己并不重要,而觉得每个人也都是只顾着自己的家人的,并不关心这个世界。那时的我很自私,也很狭隘。”
“如今遇到你,让我看见了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么多温情与关心,让我心里也多了一份温暖,我也明白了师父说的是真的,只是我发现的太晚了而已。”
“所以,谢谢你。”
璟瑄望着玉吟,心里感慨万分。
“这也是我们愿意做的,因为大家都是人,都是世界的一份子,我必然倾力相助。”璟瑄微笑。
玉吟也对他柔情一笑,然后又把头扭了过去,看着风吹动柳梢。
璟瑄慢慢等着,知道他还要再说些什么。过了许久,玉吟忽然幽幽地说道:
“我要献身封印神玉。”
璟瑄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张口说道:
“万万不可!我们再一起想想,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有这么多人在,一定少不了办法。你千万不要牺牲自己啊!你……”
“阎王大人,不必多说了。”玉吟笑着看着天空。
“那让我去。”璟瑄叹道,“我是个无依无靠的人,也没有任何牵挂我的人,这样也就不会有什么损失……”
“这是万万不可的!你肩负着复仇的使命,有同伴的关心、有家人的寄托、有做君王的责任。”玉吟顿了一顿,说道:
“小师弟要帮你带领军队,是不可多得的好将军;二当家要帮助俞舵主平定天下,是俞舵主不可或缺的好当家;
玄安是歼灭史弥远的主要人物,他不能走。凌霄和小梦都是很好的姑娘,我不忍心让她们这样去了。
而我,虽然是寒玉门的大师兄,但我又自私又内敛,没能在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帮到他们,也没能陪伴他们走过悲伤,更不能帮到世界一些什么。
我的无能无用,也就让我不该在存活于这个世界上。我什么也没有,那么,请让我去吧……”
玉吟说罢,眼里噙满了泪水。璟瑄想制止他,但这番言论又让他无法说的出口。
此刻的风轻轻吟着,却又像在低声饮泣,拂过了璟瑄冰冷的脸颊。璟瑄感觉心里热热的,和脸上的冰冷截然相反。
他不禁叹了口气。
“你这样去了,师弟们会难过的。”
玉吟苦笑:“但如果不封印,又会有多少家庭失去最重要的人呢?与其舍弃天下,不如只舍我一家,也算是我报答了这个世界,报答了你们……”
“不,不要……”璟瑄眼前模糊了。
“你若是阻止我,就是陷我于深深的忏悔之中,让我万世都不得安宁。你愿意让我受这罪么?”玉吟冷笑。
璟瑄不能再说什么。
“不要和陈舜和玄安说这事。”玉吟吩咐道。
璟瑄痛苦的点了点头。
两人然后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这样过了许久,玉吟忽然说道:“你去坐在那块板凳上,我给你跳支舞吧。”
璟瑄瞪大了眼,有些惊讶。玉吟也知道他的惊讶,笑道:
“今天晚上是我最后一次跳舞啦!这支舞,是我献给你的,也是献给人间的。”
“这个世界真好啊,我好喜欢这个世界,只可惜我很快就看不见它了。”
璟瑄不禁心里绞痛,但他也只能强忍着,不让这离别更为伤痛。他勉强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坐到了板凳上。
一抬头,只见玉吟早已翩翩起舞起来。昏暗的烛光摇曳着,荡漾着不知何处飘来的笙箫。风也吹拂着柳枝,哼着无声的歌谣。
璟瑄却全然不顾身边的万物了,他双眼只落在玉吟的身上。
只见他双脚轻轻着地,轻盈的飘舞在戏台上,红色的长衣似波浪般流淌在戏台上,将整个戏台都染成了红色。
如小溪涓涓,静静的流淌在月光之下;如江流滚滚,无声穿梭于长夜之中。而他身上的每一片衣布、每一个挂饰,都如羽翼遇风一般展开,随着他的旋转而翱翔。
他时而似醉酒,时而如失意,似鸢飞戾天,似鱼潜水底。
他像是虞姬、像是昭君,虽满腹悲怨却志洁温暖,犹如白鸥柔软的白羽,和阳光一同洒落在冰凉的人间,化作亲切、化作情深。
他酣畅淋漓地跳着,那波浪也在尽情的翻滚着,如漩涡一般汇聚了溪流与江水,在璟瑄眼前逐渐形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那大海深处,是无声的诉说;那大海尽处,是坎坷的人生。他的一袭红衣刹那散成了漫天流霜,流走于世间。
在薄薄的雾中,璟瑄看到了他的欣喜、他的伤悲、他的忏悔、他的狂怒。
这已经不是一支舞了,而是一首诗、一曲长长的歌谣、是瓷器上萦绕妖娆的花纹、是一个高尚的灵魂在天堂飘然若仙,滋润着上天的甘雨。
璟瑄的眼睛受到了美的巨大冲击,而这美与高洁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世间绝无仅有的美,是人间再难见到的美。
他不知不觉湿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悄无声息的淌了下来。只是过了今夜,便再无玉吟,也再无如此高洁的灵魂了。
玉吟跳着,也微笑着,犹如在一个美好的世界里,而他是那里的精灵。
但他跳着跳着,泪水仍然湿透了他的脸颊,使他变得更为动人……
璟瑄见到了这般非人间可得的美,只觉得有些眩晕,于是闭上了眼。
而就是在这一刹那,世界忽然变得支离破碎,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一睁眼,璟瑄发现自己仍然睡在床上,外面还是夜晚,月亮却已经西斜了。
璟瑄从床上艰难的爬了起来,悄悄的走到了玉吟的窗前,却发现他早已经不在房里了。
窗沿上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不要来找我,我好好的……”
璟瑄坐在了墙边,望着天上的圆月,不由得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