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月,在夜空高悬。
皎洁的银光被铁栏隔开,落在地上碎成几块。叩首,他环顾四周,依旧是一片草木,在月夜下他们显得有些骇人。“呵,又是这些个草草木木啊。”我见过你们很多次了。那被囚禁的犯人握住铁栏,双手显得微微发颤。
“我见过的,曾经……”他喃喃自语。恍然间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他,是大山的孩子。清风和流云是他从小的玩伴除此之外就是些花草树木,蝶鸟虫鱼。他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据娘说:他的祖上也是高官,可惜后来家道中落,所留下的不过是这一对玉蝴蝶。可是他从不在意。因为他还有她。那时候,彼此年少,她还在呢,还未曾及笄,总爱梳着一对可爱的羊角辫。日落,在山下,他与她一前一后互相追逐嬉闹。他的手上拿着的是那对玉蝶。而她则是开心地对他笑着。在两棵互相缠绕双生的古树下,他停住了脚步,红着脸问她“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就送给你一只,不过说好的,长大后你可要嫁给我哦,可好?”夕阳将余晖洒下,透过斑驳的树影,穿过他手中玉蝶闪着金光的翅膀肆无忌惮的散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小孩子独有的纯真而活泼的气息。
可美好的日子不过两载,她与家人便举家北上,似乎是她的父亲成了什么大官,全家都要入住京城来着,于是他默默地立下誓言未来一定要去找她。人们常说:少年人应志在四方,可他不管,走过那段懵懂的岁月后,他的志向依旧只有一个:找到她!春天,各式各样的植物又披上了绿袍,生机勃勃的大地上又有无数生命涌现一株株草共同织成了一团簇锦,蒲公英将种子散进风里,任风带着它们翱翔。无疑,这是一个适合远游的季节,于是,十七岁那年,他独自走出了那座大山,迈步踏入了茫茫的人海,奔走于芸芸众生之间。他,似一粒草籽被播入尘世,但总难免被淹没入凡夫俗子之中。
而她呢,此时正坐在一张红木桌子前试戴新买的步摇。身上穿的是一身由名贵丝绸和数位巧匠合力做成的长裙,那上面还有翡翠,玛瑙作为装饰,今天的她打扮的像一只孔雀。可这也不能怪她,今晚有一场盛大的晚宴将在水月阁上举行。她不得不这样,因为她的父亲如今已成为当朝位高权重的右丞相。
夜晚的水月阁灯火通明,二楼的雅座是专为当地的豪绅所置,初来乍到的他只能勉强坐在门口歇脚。“让开,别挡道!”一声吆喝声传来。他一惊,连忙倒退了几步,定下神来,鼻中忽然涌进一股幽香,混合着青草,花,果的香气,这让他又想起了小时候家门外的那座青山,还有她。尽管时隔多年,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他多想走上前与她想认啊。可是望着一身锦衣的她,他退缩了。
夜,更深了。总算守到了笙歌落尽。他悄悄尾随车马来到了她居住的府上。是一片规模庞大的院落,大到他生平未见过,他害怕被别人望见,只想赶紧见到她。终于,他再次站在她的面前。此时的她一袭素衣,不施粉黛却仍有倾城之色,尤其是眉宇间的那副娇憨的模样就和多年前那个小女孩宛若一人。烛光下,他看得失了神。“你……”他刚要张口,却被她打断:“你是什么人?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他顿时慌了神,口吃起来“是我,是我啊……”情急下他将一直珍藏在怀里的玉蝴蝶掏出,他希望她能记起。但她只是冷冷地扫了几眼,一言不发。他最终还是被赶了出来。徘徊在街头,落魄的如同一条狗,他不敢再去问她,也不愿再去问她,因为他太害怕这就是现实。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晚,等他被赶出府中,她,一个人立在窗前,手中紧紧攥着一件物饰,与她满身的珠光宝气不同,手中的物品显得光滑、无瑕在清辉映照下不时反射出道道银光——是另一只玉蝴蝶。
良久,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今晚她早已认出了他但是她却不能像以前一样同他嬉笑怒骂,她的身份早已不同,与他之间更是如同隔了一道鸿沟。而在背后,政坛上风云巨变,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撒开。可她又能如何?一位女子在暗流涌动的政局中根本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任由政客们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仅是一枚棋子,仅此而已。她知道自己终会成为这场战争的陪葬品,亦正亦邪都难免会涉及到无辜。可她不愿看到很多的人被卷进来了,尤其是他!
几天后,他终于在京城找到了落脚之处,是一间破庙,周围数里尽无人家。可是他不甘,一想到她,想到她曾经的一颦一笑,他的心便会被牵动。自那天起,整晚整晚他都难以入眠一腔的委屈和酸楚都只能换做举杯独酌,对月长吟。终于有一晚他下定决心写下一纸书信,信中有他对她的无尽爱慕,这信中裹挟着他对她的思恋。他上下使钱差人送信。不曾想这信最终尽是到了丞相手中。
于是,网,将他也罩住了。
还是当初送信的人回来告诉他的,他星夜疾驰回到家乡。希望这样就能躲避,一连三四天,没有人找上他。而家中早已非往昔能比,如今家中只剩下四面空墙和一座孤坟。他怅然地走出门,正遇多少年前的那座山,青山依旧在,山上的草木变化也不大,变了的,都是人。这些陪伴他前半生的一草一木在他的眼中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只是看多了便会觉得树与树之间似乎多了一丝沧桑。他本以为这边是结局。但身在网中又岂能不被抓住?
他终究没有躲掉。
他,被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处刑——死刑。进入这铁栏子内。此时,正是子时。人和马都睡着了,只剩他独自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树在风的推动下向他发出无力的叹息,在寂静的夜晚更为沉重。他也朝着那些树和草苦笑,命运的确不曾垂青与他。他,就和那些草木一样普普通通永远不会被人所看重。浑浑噩噩中,他逐渐睡去……
次日,午时,他已被傅在柱子上。无意中,他诧异的发现就连这刑场的边缘居然也会有一株草,是最不显眼的深绿色,他嗤笑果真是草木有灵,就连在这里也能遇见他们自己的一生中这些植物似乎如影随形,可植物的生命力再强,人的生命却是会走到尽头的。
此刻,便是。
他闭上了眼,脑海中一幕幕画面闪过,最终定格下的是小时候在青山上,她如花的笑靥和她身后的参天大树以及树旁边一株不知名的普通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