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就开始可怜我了吗?”夏习清靠在他的身上,声音冷冷的,像是薄薄的一层冰,“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夏习清就像是一个偏激的小孩,不断地在周自珩的面前撕着自己的伤口,一面狠心撕扯,一面笑着对他说,你看,这个好看吗?
这个烂得彻底吗?
这个吓人吗。
予茗…
我以前奢望过爱。
我极尽所能展示自己的闪光点,学着去做一个不会让他们丢脸的小孩。
但后来我才发现,我需要的根本不是爱这样的奢侈品。
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在我害怕的时候,替我打开这扇门。
予茗…
我们每一个人,都由无数个十万分之一的幸存粒子组成,散落在数十亿的人海。
所以我和你相遇,是无数个微小粒子前赴后继、湮灭碰撞,创造出来的奇迹。
珍贵又难得。
予茗…
夏习清的脸上挂着淡然绅士的笑,“这座艺术馆暌违十五年在此开业,馆内的每一处细节都是我亲自参与完成的,包括宾客的筛选,所以今天到场的各位,都是我心目中的艺术大家、收藏大家,是我十分尊敬的人。”
“艺术的魅力来源于包容的自由和情感的共鸣。我一直以来的创作也是秉承这两点,因而在这里,我也想向各位说明,和许多艺术界的知名人士一样,我也是LGBT的一员。”
看着下面宾客的议论,夏习清挑了挑眉,“我原以为个人的性取向至少在艺术界不会遭受苛责,难道不是吗?”
予茗…
“生日快乐。”
大门完全打开的一瞬间,周自珩怔住了。整个楼层展出了大大小小数不尽的画,或是水彩,或是油画,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画中人。
每一幅都是自己。
“这是我为你画的,一共有九十九幅,从你小的时候,到你现在,幸好你是童星,不然我还真的没办法记录下你一直以来的样子。”
周自珩不禁想到,带着他前往射击场的那个夜晚,夏习清指着自己胸口的那柄枪,还有他一时的玩笑话。
[买夏习清给我画的所有画,拿来给我陪葬。]
予茗…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予茗…
他伸出手,一颗心脏跳得怦怦作响,每一下都撞在他贫瘠空旷的胸膛,像是和那天鹅绒掩盖住的事物相互共鸣一般。
掀开掩蔽,夏习清看到的是一幅油画,画中端坐着一名容貌美丽的女人。
那是他十五岁那年画的母亲,也是他人生中第一幅拍卖出去的画作。
历经十年的飘荡和流离,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予茗…
来不及去仔细查看,甚至来不及发现客厅的灯根本没有打开,夏习清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客厅空荡荡的那一片冰冷黑暗,忽然间被揉进无数个微小的耀眼星尘,漂浮在广袤的宇宙。这一刻好安静,静得如同真空,可他又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以不断加快的频率跳动着,直达耳膜,仿佛静谧宇宙中孤独发射的无线电频率。
靠近一步,夏习清试着叫出他的名字,像是隔着光年以外的一次传送。
“自珩?”
开口的这一瞬间,眼前沉静星海的中央忽然爆发出一个极亮的光点,像是昭示着一个年轻恒星的降临,黑暗中幻色的恒星风将一切扭曲压缩,视野中那些漂浮的美丽光点湮没又重生,逐渐聚拢成一团红色星云,缓缓展开。
像极了一朵绽放的玫瑰。
他无法描述眼前的一切,这种极大的震撼似乎来源于渺小人类对于无垠星空原始的敬畏和憧憬。
周自珩终于出现在这朵玫瑰星云的另一端,脸上是温柔沉静的微笑,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控制器。
“曾经有人问过我,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美好的事物,如果让你挑选一个送给最珍贵的人,你会选择什么?”他露出稍稍有些为难的神色,“在遇见你之前,我觉得世界上最宏观的美好就是宇宙,从本质上来说,我们和这些星尘没有差别,我们都是恒星的孩子,也是宇宙的孩子。”
他低头笑了笑,“但是遇到你之后,我发现,一朵沾染泥土的玫瑰也是美好的。微观之美,同样震慑人心。”
他温柔的视线穿梭整个星云,抵达夏习清那双盛满星光的双眼。
“当我终于等到这一天的时候,我开始纠结了,因为无论是宇宙还是玫瑰,我都想给你。所以,”他伸出手,“请允许我向你介绍,这是NGC2237号星云。或者我们可以叫她,玫瑰星云。”周自珩的脚步踏过星尘,穿过瑰丽星团,走到了夏习清的面前,拥抱住他。
“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拍到它。”周自珩拿出一张照片,放在夏习清的手上,“然后我又找知许一起建模,做全息,才有了现在你看到的。”他笑着吻了吻夏习清的额头,声音比宇宙还要温柔。
“生日快乐。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夏习清终于明白,周自珩带着一大堆天文摄影设备,躲在天台是为了什么。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可以将亿万光年之外的星云真正复现在他面前,让他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感受这庄重又浪漫的一切。
他也终于明白周自珩亲手设计的两款香水,究竟代表了什么。黑色流沙与永生玫瑰的合二为一,就是眼前的一切了。
他捏着相片,抬眼看向周自珩,背后是一片深红色的瑰丽星云。
想说话,想表达,可他可以传送出去的信号已经被全部掠夺,揉进咫尺之遥的另一个心跳中。
这朵世间最美好的玫瑰,星尘为泥,银河滋养。永远不会枯萎,永远在沉静宇宙中盛放。
“这是我要给你的,宇宙级别的浪漫。”
予茗救命啊!
无论是艺术家,还是科学家,往往都是孤独的,所以夏习清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权当无人理解。
可下一秒周自珩却握住了夏习清的手,“但我知道你不是。”
夏习清有些不解,“什么?”
“如果,我是说假如我是那个研究员,我对你说出了那句话,你一定不会觉得我在开玩笑。”周自珩转过脸,对着夏习清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你一定会认真地问我。”
“它为什么会发光。”
说不清是为什么,夏习清忽然眼睛发涩。他甚至觉得,周自珩说出的这一番话,比任何热烈真切的告白都让他觉得感动,这是一种莫大的认可,而他从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种认可。
他喜欢面前这个闪闪发光的人,他好过世界上所有的人。而这个人在用一种笃定的公理化的方式告诉自己,你就是亿万生命中真正理解我的那一个。
你是我的灵魂伴侣。
予茗…
屋子里乱成了一团,只有周自珩一个人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他感觉自己在做梦。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像是飞上了云端。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幸福的事了。
当初念念不忘的惊鸿一瞥,兜兜转转十五年,竟然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原来那朵所谓的白玫瑰,就是眼前的红玫瑰。
“你就是我的初恋。”
这句话像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夏习清的耳边,他垂着头,那些遗失在时间长河中的记忆似乎真的在一点点复原,那个哭泣的小团子,原来竟是眼前这个人。
“什么啊……”夏习清闷头小声嘀咕,“搞半天我一直在吃我自己的醋。”
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不由得笑了出来。
“我最开始还那么讨厌你,”周自珩也觉得好笑,“为什么没能在见你的第一面就认出来,我真是太傻了。”
回想针锋相对的初见,周自珩满是懊悔。
“我原谅你。”夏习清捏了捏他的下巴,骄傲地抿着嘴笑,“看在你暗恋我这么久的份上。”
还好,还好。
他们没有错过。
夏习清微笑着,将叠好的一朵纸玫瑰放在周自珩的手心。
当初那个哭泣的孩子,跌跌撞撞地从时光的迷雾中跑过来,裹挟着春风撞了他满怀。
泪水变成轻柔的吻,稚气化作一腔热忱。
拥抱住咬牙强撑了多年的他,温柔地拍拍他的后背。
这一次轮到他说,别怕。
予茗…
“天堂有什么好?”夏习清踢走了脚边的一块石头,叼着棒棒糖望着大教堂华丽的穹顶,“不过……如果你在天堂的话,当我没说。”
听见他为了自己撤回前言,周自珩心里很是开心,“那假如我真的在,你也真的不被允许上天堂呢。”
这种毫无意义的假设,不知道有什么讨论的必要。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必要。
“像我这样阴险狡诈的人,上不了天堂的话……”夏习清想起来一首歌的歌词,他转过身子,拿出嘴里的棒棒糖,手指转了转,那个晶莹的糖球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着微光。粘染蜜糖的嘴唇发出漂亮的音节。
“kill my way to heaven.”
杀出一条血路,去天堂见你。
予茗…
“其实我这个人,特别特别讨厌平铺直叙的表达方式,听起来很……”他努力地思考着确切的措辞,“很没脑子,过于简单,没有那种精心设计过的价值感,有时候这种方式的代价也很大,需要一腔孤勇。但是,我还是想说,”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着周自珩。“我爱你。”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直接的一次表达。”夏习清勾起嘴角,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周自珩。不要怀疑。”
“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最佳男主角。”
周自珩眼眶发涩,浑身绷紧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啪的一声毫无预警,就这么被夏习清扯断。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已经得到了肯定,在这一刻,其他的任何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抱住夏习清,在这个盛大颁奖礼的某个小小角落,抱住了他最珍贵的人。
“我……那我的试用期。”
“傻子。”夏习清回抱住他,“早就结束了。”
予茗嗷!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夏习清忽然懂了些什么。
他不断加快的心跳像是某种强烈的预兆。
“作为一名演员,我演过太多太多人,模拟过太多情绪。其实我很清楚,那不是我的人生,也不是我的情绪。我只是一个还算灵活的容器。直到某一天,我遇见了一个人,这个容器才终于有了自己本该承载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夏习清的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大脑一片空白。
只有心脏迫切地跳动着,像是试图离开自己,去追寻它想追寻的那个光芒。
“遇到你之后,我胸口涌动的情绪才真正是我。它们属于周自珩,来源于夏习清。”这句话随着同声翻译出现的瞬间,台下掌声雷动,没有人想到,在这位名声大噪的年轻演员在最成功的时刻,竟然会选择向世界宣告自己的恋情。无数人转过头,鼓掌看向这场盛大告白中的另一位。
夏习清忍了很久,才将眼泪忍在眼眶里,红着眼睛看着台上那个人,抿着嘴唇露出一个浅笑。
周自珩也勾起嘴角,隔着人海望着那双追寻了十五年的眼睛,“不,反之亦然。”
“源于周自珩,属于夏习清。”
在星星碎屑的指引下,张牙舞爪的小玫瑰收敛起利刺,用黑暗换取月光。
纵身一跃,陷入柔软宇宙。
永久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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