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车内灯光依旧明亮，白日见到的草原、树木、池塘、木屋以及老旧的电路，在夜晚都归于混沌。
木周把手里的相机对着窗外却什么也拍不清楚，她抬头看能见到月亮和星星，只不过车速太快，只是晃影。
她从自己的背包拿出了日记本，也算不上是日记本，她会把一切想记录的东西都写上去，让这个本就陈旧的本子更添上几分杂乱无章，她记上一句话，我喜欢这个春天，我感受到久违的自由。
她生活的城市永远忙碌，永远拥挤，每一个时间段的地铁从来都是人头翻涌，她上班会陌生人挤得喘不上气，下班又会被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困意压在肩膀上，每一刻的时间都让她喘不上气。
至少在这里，她能畅快得呼吸。
“写什么呢？”田柾国看她盯着这个本子出神，用肩膀撞了撞她。
田柾国不知道木周用这个本子用了多少年，从他和她相识时这个本子就旧得不像话，封面已经布满了褶皱，如同垂垂老矣的人肌肤松弛无力，原先笑起来才显露的鱼尾纹也深深嵌在肉里。
但这个本子很厚，如同一本书一样厚，哪怕上一页充满沧桑，翻越后又是崭新的篇章，他和木周相识五年木周也没能把这个本子记满，但不是这本子有多么耐写，而是上班以后木周就不太用这个本子记东西了，准确来说，他们上班不用写什么，只需要日复一日，简单枯燥得赔着笑脸就让人够累了，提不起笔。
木周用手遮住写字的部分，引来田柾国一声笑。
她很久没拿起笔了，思索了很久也写不出优美的话语，曾经令她引以为傲的那一点骨头也全碎了，她或许再也写不出让自己满意的东西。
她步入社会才两年，就忘记高中时候积攒的优美词汇，也忘记怎么写才能表达赤诚热烈的心。
田柾国见到木周有些悲伤的情绪，他们一起生活了五年，高中三年让他们学会怎么快乐，然后在磕磕绊绊中长大，同居两年让他们学会怎么忧愁，然后在漠不关心里活着。
他们的高中很烂，烂到三年出不了一个大学生，烂到高考前夕教室里的人聊胜无几。
有的已经出去打工，有的提前单招走人了，木周和田柾国留在了最后，并非是他们能看得上大学，而是只剩不到一个月，他们都要步入社会。
走来走去，看来看去，竟然是最让人厌烦的学校成为最后一片乐园。
“写点无聊又矫情的东西。”
木周终于回复了田柾国，她显然也回忆起了高中，他们的高中在一个镇子上，镇子有很大的湖，走一夜也到不了尽头，还有琳琅满目的杂货店，他们曾买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东西用来幻想，幻想自己一觉醒来去到另一片天地，或者那个杂物里藏着一个精灵，能满足他们一人一个心愿。
湖边种了很多很多树，都是那儿规划成风景区后种上的，只有一颗，百年之前就立在那里，参天巨树，他们两个人都抱不住。
他们曾对着那棵树许愿，以为第二天醒来愿望就会实现。
那时他们认为这个树是与众不同的，它那么庞大，四季都是枝繁叶茂， 它比其他树都要大，它也独树一帜而不是千篇一律种在用砖砌成的“围栏”里。
田柾国会骑电瓶车，他偶尔带着木周在晚自习逃课，在湖边吹吹风，拔一支柳条编成柳环带在头上，戴在手腕。
那时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由的，没有人管他们是否逃课，没有人管他们上课是否在听讲，没有人管他们对于一天的规划。
他们以为自由就是随心所欲。
如今他们随时都可以去看一场电影，田柾国骑着电瓶带着木周再去湖边吹吹风，双手大开拥抱夜色，让头发胡乱飞舞，让嘴里发出刺耳的腔调。
一如曾经。
只是只有高中的他们会为此欢呼雀跃，为此精疲力竭。
木周不多言语，田柾国说：“你从来不会这样形容自己写出来的东西。”
“写得流畅精彩时你会说自己距离作家又进一步，自己的文笔又成长了一点，自己马上就能写出满意的东西。”
“写得卡顿没有灵感时，你会说自己只是在沉淀，过一段时间就会变得更加优秀，写出更有内涵的东西。”
木周很多方面都不自信，但田柾国记得木周在语文方面十分擅长，每次作文都会被语文老师拿出来点名表扬，每次木周在语文课睡觉时那个老师还会叫醒她，嘱咐她开导她，让她好好听课，考上大学，这样才有机会坚持梦想。
木周不听，只是敷衍做达。
木周在文字领域从不认输，也从不服输。
木周坚信自己对文字的热爱超越一切。
但好像终究输给了时间。
木周叹了口气，看向田柾国时发现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头一晃一晃很是难受，她将自己贴近田柾国，然后轻轻把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田柾国朦朦胧胧中睁开眼睛，闻到熟悉的气味后又安然入睡。
他们在空旷的车厢，在寂静的长夜，在冷清的火车相互依偎，却又彼此孤立无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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