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尾巴为整个夏天穿上婚纱,盛大又美好。
又是一天安静的早晨,已经来到陆家三年多了,随意早就顺遂了这里的一切。
她知道家里的女主人也就是陆随安的阿妈是绝对不能谈论的对象,偶尔路过陆随安的房间时,随意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与他交流对峙。
她没有办法招架对方那双深邃的双眼,总感觉他能看透自己内心的一切似的。
随意只得逃去花园和那些管家们一起扫地聊天。
“小姐,老爷还是没有让您去上学吗,您这个年龄应该去上小学了。”
种花的阿玲问,这倒问住了随意,陆沉国对自己什么都好,但就是没有谈论过自己读书上学的事情,或许是根本没有想过吧。
“阿玲姐姐,读书有意思吗?”
她天真的问
“当然啦,读书能独善其身,你能明白好多道理呢!像我们呀,都是因为没有钱所以书没读下去,曾经我们都是拼了命的读书只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读书能改变命运.”
随意重复了一遍。
她在内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要是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都能去读书了,那岂不是所有人的命运都能被改变,可是,她又看向阿玲劳作的双手,思考着没有钱,怎么办?
“阿玲,你过来一下,来这边把全院的草都拔干净打扫干净,不能留一丝垃圾和尘土。”
“好的,小姐,我先过去了,您自己一个人待着昂。”
她匆忙跑开。
平常家里都很平静,怎么突然莫名其妙的忙活起来了。随意不解的站起身来,她看向那边忙碌的人群,脚底下的山茶花开出了第一颗种子。
“你们快点准备,老爷一会就回来,他带着很多重要的人物来家里准备举行大型的联谊活动,这次的场合很重要,所有人都要忙起来!”
“阿嬷,为什么要在家里举行,难道就不能在外面的高级餐厅举行吗,咱们这里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来那么多人了,设施还不太全。”
“你傻啊,还不是为了少爷,这三年来老爷布置给少爷学习的内容,少爷已经全部完成了。少爷与人交流的能力也渐渐恢复,当然是要为他举办一个小型的聚会了,是打着联谊的名义,让少爷和老爷公司里的重要股东的孩子们打成一片,处好关系。”
“怪不得了,那,那边的那位呢?”
他向阿嬷指示了下远处花园里蹲着的随意,小女孩脏兮兮的脸颊被笑容隐藏着若以若现。
“不会也要给她介绍吧,她只是老爷从外面捡来的野孩子。”
阿嬷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你听着,明天的时候吩咐一些人把她支走开,绝对不能让她出现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她只是老爷为了给少爷消遣的工具罢了,顶多算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八音盒,能博人一笑而过。”
“好的,我知道了阿嬷。”
山茶花的花瓣轻轻抚摸着随意的指尖,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这无聊到死的生活,陆随安透过二楼的落地窗,从这里可以把楼下的花园看的一清二楚,他停下手中的笔,眼光随着下面的那个脸颊脏兮兮的女孩流动。
女孩小心翼翼的照顾花园里的花草,又站起身去擦汽车的前脸,挽起袖套,从水池里蓄满水,给矮树浇水。从水壶里倒茶,做礼拜,打盹。而他一直是个朦胧的身影,群鸟在空中盘旋。他内心平静,不再紧张。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女孩的时候,他刚做完一套索然无味的习题,长时间的作息不规律让他忍不住将手掩盖住自己的眼睛。
可他仍旧我不打算放过自己,都怪自己,他想。要不是自己的浅薄和无知,什么都侃侃而谈,相信每一个人说的话,他的妈妈就不会因此而发疯被带走。
每一个无知的孩子都曾被大人们哄骗过,亲戚是个可怕的字眼,仿佛冠了这个姓就能因此而做许多越界的事情出来。
妈妈的家室不算太好,老家那边重男轻女,一直看不起妈妈欺负她,知道妈妈嫁给了爸爸后,她的家庭才不再看不起她。
妈妈是个学历不错的大学生,她对文学非常感兴趣,发表过很多文章,谴责过很多重男轻女的现象为了给那些和自己一样遭受过痛苦的人们带去宽慰,因此被很多人拥护和赞叹。
然而这一切却被她的家庭当做下流不务正业,他们抹杀了妈妈自身取得的一切成果和荣誉,他们看不到妈妈作为一名女性在社会上取得的地位和价值,只能看得到她嫁到了一个好人家这件事情上,把她商品化,标价化。
一只鸟飞越了重重阻碍的山峰还要被污蔑。
陆随安在父母的爱之下出生,五岁前他有着一个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美好的童年,爸爸温柔,妈妈也温柔。
他得到了这一切,同时也失去了这一切。
妈妈的亲戚每年都不定时的给妈妈打电话骚扰她让她转钱,从开始的一万,到后来的十万,二十五,三十万,甚至一百万。
太多的价钱,妈妈根本负荷不起,她一直寄给他们的都是自己赚的钱,根本就没有告诉爸爸这件事情,虽然这些钱对他来说来毛都不算。
直到她不再接起老家打来的电话,老家的亲戚们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地址找到他们家来,堵住妈妈的去路,毫无人性的给妈妈要钱还扬言要是不给他们钱就乱传妈妈的黄瑶,让她身败名裂。
陆随安就是在这里被那些人给骗了,他们告诉他自己的妈妈不干净是妓女。
他不懂什么是妓女,于是他们对他解释说是坏人,乱和男人睡觉。
什么样的人要在一个孩子面前说这样的话,真是可恶至极。
他们继续煽风点火,说妈妈在乡下还有一个孩子,不要他了,不爱他,和爸爸结婚只是为了给那个乡下的孩子赚钱罢了。
陆随安相信了,于是悲剧也悄然发生。
妈妈不害怕他们造谣自己,然而她没有想到那些人造自己的谣造到自己家人跟前,自己最信任的人要是相信了他们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最害怕的就是这个。
那天雨下的很大,爸爸回到家,在一群人的七嘴八舌里竟然分不清楚一个好坏出来。
所有人都在凝视自己的妈妈,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和流血的战争,妈妈的心却被万剑穿破。
“她早就结过婚,还有个私生子。”
“我姐一点都不检点,快给我钱,听见了没有!”
“我没有,不要相信他们。”
妈妈解释道,可是谁都没有听。陆随安不知被谁推倒在妈妈身边,在触摸到妈妈的时候,妈妈的笑容刺破了他的自尊,他相信了那些人说的话,于是从妈妈的身边逃开,说出了这一辈子他最后悔的话
“离我远点,你这个坏女人!”
场景在这一刻停止,陆随安每晚都会做同样的噩梦,他看见母亲绝望的双眼。所有的一切话语都被屏蔽掉,母亲无助的漠然的落泪,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恨自己,更恨那些接近自己挑唆他们之前关系的人。
可是,一个小孩,究竟又错在哪里呢?
母亲很平静,眼泪永远都流不尽。她丢失了一切…
后来有一天,他们不再朝她扔石子。母亲终于被逼疯了,他们带走了她,陆随安大喊母亲却再也没了回应。
他孩子般的痛哭,那时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石头落在了自己的头上,男孩子们窃笑不已,互相用胳膊肘顶来顶去。
等所有人都走后,陆随安在二楼的阁楼里找到了一张纸条,他读了那张纸条。
我发誓,自从看到你的脸,
世界就变得虚伪和虚幻。
花园也困惑,不知道什么是叶,什么是花。
鸟儿心烦意乱,分不清哪是食物,哪是诱饵。
这是鲁米的诗,母亲曾教过自己。
在这首诗下面,母亲写道:阿随,我的宝贝,要好好的长大,不要被坏人蒙蔽了双眼。
再下面,还有如下歪七竖八的附言: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母亲,做一个独立的女人。
陆随安把纸条撕成两半,放在手心里。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躲进阁楼将纸条拿出来,看着母亲,秀气的文字,他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突然他闻到了一股泥土的味道,他回头看着自己的猫跑向一个女生的旁边。随意,那个被收养的女孩正尴尬的与自己四目相对,他一下就想起了第一次与她见面的场景。
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女孩浑身都是伤疤。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女孩倔强的眼神,宛如窥间伺隙。
后来她就吐在自己身上,那时,他觉得恶心坏了,所有人都冲过来抱住她,管家打扫着自己身上的呕吐物,而她却像是死了一样倒在地上。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好,因为她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她沉睡了好久好久,身上出了很多汗,说了很多梦话。
她一直在说不要离开,一直在说,紧抓着床角。
陆随安紧闭双眼,想起从前。将她的手从床边拉开,轻轻抚摸着这双过度紧张的手。
后来与她朝夕相处着,她很怕自己常常躲着自己。
陆随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是一个外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家庭,但是他发现似乎她只害怕他自己躲着自己一个人,对别人她却笑口颜开。得知此事时他有那么一点生气,后来很快就收起了情绪。
那个女孩很懂规矩,她很喜欢和管家仆人们在一起在花园那边种些花花草草,生活的很惬意。
他觉得,在他枯燥无味的一天里,能够每天看到她在花园里忙碌的身影和欢笑声,他感觉很安心。
他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陪伴,透过窗户去窥视她的生活。
女孩脏兮兮的脸颊又开始笑了起来。
她走进了卧室,他听见楼下有人对她说
“小姐,请你跟我们来,我们去地下室玩玩好吧,明天老爷就回来了,请你在那边躲着不要出来。”
他似乎能猜到那女孩的表情,她说
“好”
似乎听起来很高兴
陆随安心里却有点失落,他知道明天的聚会是为了自己而办,她不在,他总觉得不习惯。
他觉得她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很舒服的人,对自己的事没有过多的干涉,她的笑容灿烂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