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的时候,映入眼前的是天花板的一片洁白。
随意感到自己的脑袋像灌满了铅水一样沉重,她艰难的坐起身然后走下床,走向窗边。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听见了许多人的声音,脚步声,争吵声,和哭泣声…
看着窗外飘起来的细雨,她将手伸出窗外,原来不是雨,是初冬里的细雪,不仔细看一定认不出来。
原来已经要过冬了吗?
随意想起前不久自己还没上学的时候,刚来到陆家,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
她那时总爱跑到院子里玩雪,踩着冬天的脚印,一个人自娱自乐好不快活,那样的日子好像离自己好远。
她突然有一种感觉,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惩罚自己的自以为是。
她自以为是的与陆随安处好关系,去上学,努力学习参加陆家的家宴,以为这样就能成为真正的大小姐了。余姚说的对,我们不过是他们的玩物罢了。
她突然惊醒,她想起自己昏睡过去后做的梦,竟然都是关于孤儿院的事情,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冬天悄然来临,也带着那些往事刺痛着她的心
她想起南海,她想起她们一起看过的烟花。
时间流逝,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窗外的雪渐渐大了起来,她听着雪花,在天地间悠悠飘落,悠悠地,如同她最终的归宿那样,飘落在每一个生者与死者之间。
随意静默地看着这场大雪,镜子后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隔了一会她才发现,她转过头,就看见满脸是伤的陆随安,他嘴角的淤青最为明显,一片死寂的红晕,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随意觉得他好像只属于冬天,他就这么直视着她一动不动。
陆随安走到她的身边,他微微弯起眉头,灵魂好像在哭泣
“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的”
随意摇了摇头,她记得自己晕倒前曾经见过他一面,现在的他似乎和那时的他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她不知为什么自己也说不出,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就感觉他有什么心事。
突然感觉陆随安有种莫名的难过感。
“哥,你和谁起冲突了,怎么脸上都是伤。”
随意指着他的伤口
“你嘴角这里没事吧。”
陆随安用手遮住伤口,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他别过脸,将心事藏起来。
“一定很疼吧,我帮你问护士要点擦伤的药,帮你涂一下。”
随意一看他的伤口就是没处理过的,既然他之前救过自己,那自己就不会放着他受伤不管。
她刚准备去找护士,就被陆随安拦住,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像是海岸里最小的港口,即温暖又和熙。
“不用了。随意,你想要什么?或者你想出去玩吗,我可以完成你想要的愿望。”
随意愣住了,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怎么有种要分离的错觉感。
“哥,你什么意思?”
她心里有一团火突然熄灭了,她注视着陆随安,对方也看着自己。从他的眼神里随意看不出任何东西,陆随安又开始沉默起来,以前他也这样,他永远不会告诉她想知道的事情。
“陆随安,你想说什么,你说啊!”
随意不再喊他哥,他们活得像峡湾里的浮冰,看似相连,实则破碎漂泊。
“让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陆随安拉起随意的手,他温柔的眼神像灯塔。
“你得跟我一起出去。”
随意被他的话弄的不知所措,但还是跟着他一起出去。
她穿了一件很厚很丑的棉服,是陆随安强迫她穿的,他说她身体刚恢复过来不能着凉。
随意有时觉得陆随安真的很像一个小孩,但是又能很快的恢复成正常的冷漠的样子。他有时候很关心自己,但是又很快不和自己说话。
真是一个很难琢磨懂的人。
走过车水马龙的街道,陆随安拉着随意径直走进蛋糕店,并买下了最大的草莓蛋糕,还没等随意反应过来,陆随安就开口对她说
“这里的蛋糕你一直都很想吃对吧,草莓味圣代。”
随意看着他生动的表情,他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的?难道他很关心我?不对不对,随意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和他平时说个话都很难,一起放学回家也没有共同话题,他教她补课,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交集…
“你不喜欢吗?”
陆随安有一点失落,随意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我当然喜欢。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新的顾客推开店门发出叮铛的响声,顾客从他两中间走过,随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
“这家店很火,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空气再一次沉默下来,刚才进来的顾客已经买好单走了出去,店里再次响起铃铛的声音。
“小哥,你们点的超大号草莓味圣代好了。”
店员将装好的圣代放在他们面前,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两一眼。也许是因为随意大衣里穿的病号服,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说,那个店员为什么会很奇怪的看向咱两?”
随意问陆随安,带着挑逗他的语气。
“为什么?”
他不懂
随意笑了笑
“应该怀疑我有病然后偷偷从医院跑出来,还是被你这样一个怪人拐跑的。”
“我?”
“对呀,你看你穿的多奇怪,全身上下都是黑的,而且最重要的事你脸上的伤。他们以为你是混混在诱拐我这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随意特别认真的说,她清澈的表情逗笑了陆随安。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陆随安只是笑着,他摇了摇头。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是哦,你也这么认为吧。”
两人都开始笑起来,突然,随意盯着陆随安的笑,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让她想起陆子程曾经对自己说过:随哥对他很温柔。
也许陆随安就是一个很温柔开朗的人,但他总是压着自己不让自己开心起来。他很少笑,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曾经,他也笑得这样开心,甚至比现在还要灿烂。
只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随意开始吃起这个甜筒
“哥,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她突然问
陆随安不再笑,他又恢复了自己原来的样子
“做题。”
“这个不算,我是说你的爱好,打从心里喜欢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喜欢。”
他已经忘记自己打从心里喜欢的东西是什么了,陆随安看向窗外,像一个孤独的小孩。
“生活,本该是日复一日的奇迹。”
随意说,她吃下一大口甜品
“哥,你真的什么都不喜欢吗?”
陆随安突然很想说什么,他清了清嗓子
“打雪仗。”
“这个好,我也喜欢打雪仗。”
“那你呢,你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随意放下手中的勺子,她很严肃的看着陆随安,说出来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家人。”
心脏突然有种抽搐的感觉,陆随安看着她。
“我从小就一直在孤儿院生活,小时候的我又很胆小经常被人家欺负。还记得我刚到孤儿院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干什么的,我只以为我的爸爸妈妈会像往常一样很快就能接我回家,但是我等了好久都等不到他们的到来。孤儿院的孩子都说我是被我爸妈抛弃到这里来的,我就哭了,我根本就不相信我的爸爸妈妈会抛弃我,他们是那么爱我。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已经死了,永远都不可能来接我回家了。不过还好我起码确定了我不是被他们抛弃了的,所以我就很渴望家人的温暖。”
故事很漫长,说不尽道不完。
随意笑着说出自己的过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陆随安说这些。
这里的土地总是坚硬而又冰冷。
陆随安将自己的手搭在随意的手上,他看着她,宛如灯塔的守望者
“我就是你的家人,永远都是,只要你需要。”
一个短暂的夏天结束了,随意忘记了过去。此刻她只能看见眼前的这个男孩认真的表情,好像带着某种魔力,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雪落在灵魂的裂缝里,春天会到达吗?
陆随安欺骗了她,可是此刻随意却无比当真。
吃完蛋糕,两人又一起回到了家。
他们走向阁楼,雪球慵懒的亲昵陆随安的小腿。
他打开抽屉,将里面被撕碎的纸条拿出来,放在随意手里。
“我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就藏在这个纸条里。”
随意打开纸条,很秀气的字迹,上面抄着鲁米的诗,最底下歪歪扭扭的写下一串字:阿随,不要被坏人蒙蔽双眼,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做你的母亲一个独立的女性。
她震惊的抬头看着他
“这是?”
“那次你看见我躲在阁楼里哭泣,其实我是在看我母亲留给我的纸条,她已经去世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这就是我告诉你的秘密。”
“不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陆随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她说起这些,只是他有一种预感要是不说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随意,你听我说。其实我母亲是被人陷害的,我父亲听信了他人的闲言碎语将我母亲送走了。他这次打算…总之你要相信我是一直把你当家人的…我…”
大门被打开,有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随意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她正想问,却被来人的话打断
“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出院了怎么能不好好休息呢?阿随你带着你妹妹在阁楼干什么”
陆金城带着协议书创进阁楼,像是一个怪物。陆随安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他赶忙拦住
“陆叔,你别说。”
“阿随,你怎么了,是一个外人这么留恋不舍的,你父亲不是已经都跟你说了吗”
他将手搭在陆随安的肩上,戏虐的笑
“要把随意送回孤儿院。”
“什么?”
随意不敢相信的看着陆随安
“干嘛,你没告诉她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应该第一时间跟她说然后让她收拾行李离开啊。”
“喂,你叫随意是吧,拿好你的出生证明,收拾东西赶紧滚回孤儿院。”
陆金城将挡案袋仍在随意头上,陆随安见状赶忙跑过去挡在她前面
“陆叔你够了,请你离开这里。”
“该离开的人是我才对吧。”
身后传来一阵凄凉的声音,随意想到今天陆随安的种种反常行为,他问自己有什么心愿要替自己完成,原来如此,是因为要把我送走所以愧疚想要补偿我。
随意觉得自己很可笑,可笑她把今天的一切都当真了。
“永远是我的家人?玩弄我有意思吗陆随安。”
余姚的那句我们永远是他们的玩物在她脑海里不断回响
“随意,你听我说,父亲是为了避风头,等舆论过去了就会把你接回来。”
一切解释对随意来说都很苍白,她无奈地笑
“那是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
明明受害者是她,却要被灰头土脸的赶走。
她明明告诉陆子程要自由,可是现在她的自由又在哪呢?
“你能告诉我吗?”
陆随安也无能为力,他没办法左右他爸的选择。
随意捡起地上的资料袋,她走出阁楼,雪球跟在她后面“喵”了一声,似乎也在挽留
陆随安再也忍不住悲痛,他跑过去拦住她
“我说的是真的,我永远是你的家人,永远…只要你需要。”
随意无助的看着他
“如果我不在了,你还会是我的家人吗?”
“你不会不在”
“你别再骗我了。”
“我会去看你,我会争取时间让你尽快回来,我会…”
“够了,我不想听”
极夜漫长的风一阵一阵,缺少了灯光,也不知如何去温暖他人。
这一切如幻影般短暂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