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黎知握着铅笔的手微微发抖,礼堂穹顶的日光灯在素描纸上投下细密光斑。她第三次擦掉画歪的舞台立柱,橡皮碎屑簌簌落在深蓝色校服裙摆上。
"这里应该用透视法。"
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摔了素描本。许庭不知何时坐在了旁边座位,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指着她反复修改的侧幕布景。男生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春末阳光里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锁骨处那道浅金色疤痕像落在雪地的梧桐叶。
礼堂后排传来搬运道具的声响,学生会成员正把樱花树造型的灯架往舞台上推。季黎知往旁边挪了半寸,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松木香,和记忆里某个泛黄的画面微妙重叠——十年前市立游乐园,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也是这样突然凑到正在画旋转木马的她身边。
"季同学?"许庭用铅笔尾端轻敲图纸,"立柱阴影要配合灯光角度,你看这里。"他手腕轻转,流畅的弧线顷刻间在纸上绽开,将原本僵硬的直角立柱化作缠绕紫藤的花架。
季黎知怔怔望着他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那些深埋在琴凳下的旧时光突然翻涌上来:十三岁冬天的钢琴比赛现场,她因为突然浮现的游乐场记忆而弹错《献给爱丽丝》的变奏,评委老师惋惜的目光,母亲藏在更衣室门后压抑的叹息。
"许庭!过来试音!"
音乐社长苏晓的喊声划破空气。许庭起身时带起的风掀动图纸,季黎知慌忙按住纸角,却见他在台阶上突然转身:"晚上七点,音乐教室见。"
暮色漫过窗棂时,季黎知抱着速写本站在音乐教室门口。门缝里漏出的琴声让她顿住脚步——不是苏晓常练的帕格尼尼,而是她最熟悉的《卡农》。但每个小节都被重新编排过,第三乐章的急板化作春日溪流般的轻快旋律。
"这是给舞台剧写的配乐。"许庭背对着她坐在钢琴前,琴盖映着窗外渐次亮起的路灯,"听说你负责服装设计?"他忽然转身,指尖还悬在黑白琴键上方,"要不要试试让音乐与绘画对话?"
季黎知看着他推过来的乐谱,发现那些音符间隙里画着小小的星月图案。当她的手触碰到冰凉的谱架时,许庭的袖口擦过她手腕,锁骨处的疤痕在月光下泛起珍珠般的光泽。
文化节当天,季黎知站在幕布后看着自己设计的星空穹顶。许庭改编的《卡农》从音响里流淌而出,观众席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她突然看清那道疤痕的形状——分明是旋转木马顶棚的金属支架轮廓。
散场后的樱花树下,许庭解开衬衫第一粒纽扣:"十年前在游乐园,有个画画的女孩撞倒了我。"他指尖轻抚那道疤,笑意漫过眼尾的泪痣,"没想到她会变成害怕舞台的设计师。"
季黎知握紧口袋里褪色的游乐场门票,听见花瓣落在素描本上的轻响。夜风捎来不知谁遗落的乐谱,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叠成钢琴黑键的形状,而早凋的樱花仍在他们头顶纷纷扬扬地落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星光。
季黎知抱着速写本在走廊狂奔时,雨点正以《野蜂飞舞》的节奏敲打窗棂。她侧身躲进最近的门洞,潮湿的刘海贴在额前,却嗅到一缕混着雨气的松木香——这根本不是通往美术室的捷径,而是琴房的后门。
断续的琴声从门缝渗出,像被雨水泡软的糖稀。当辨认出那支曲调,她手中的素描本重重磕在门框上。泛黄的记忆突然被掀开:七岁生日的游乐园,她哼着自创的童谣给旋转木马上色,穿背带裤的小男孩用鞋尖在沙地上打拍子。
"要躲雨就进来吧。"
许庭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他背对着门坐在钢琴前,琴凳上散落着几片沾着水珠的樱花。季黎知望着他浸湿的衬衫下透出的疤痕轮廓,恍惚看见十二岁那年的暴雨夜,自己蜷在琴房角落捂耳朵的模样——那时窗外也有个湿透的身影,举着樱花枝在积水里画星星。
琴键突然流淌出变奏的《雨中曲》,许庭左手弹主旋律,右手竟在琴盖的薄雾上画画。季黎知看着他画出戴蝴蝶结的小女孩,看着雨珠从窗缝坠落在画中人的脸颊,突然发现那正是她昨天在美术室丢弃的草稿。
"你怎么......"
"医疗室的李老师总说,"许庭指尖未停,琴声变得像屋檐滴落的水帘,"当年抢救室门口坐着个抱着蜡笔画的落汤鸡,画纸都被眼泪泡皱了。"他突然转调成欢快的旋律,发梢的水珠坠在琴键上,"后来每次换药疼得厉害,我就模仿那个小哭包的调子哼歌。"
惊雷炸响的刹那,季黎知看见琴谱架上泛黄的医疗记录本。被塑封的那页夹着她童年最珍视的旋转木马门票,背面用褪色的荧光笔写着:给总是迷路的小画家,我在琴键里藏了不会融化的樱花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