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銮殿离开之后,韩烨便叫住了帝梓元。
“安乐,我曾无数次设想,若你我还能回到从前,还能一起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殿下心里应该很清楚,当‘安乐’成为‘帝梓元’之时,你我之间就回不到过去了。”
“我很清楚。可我希望,即便你我之间再无情意,也能少些仇怨。至少我能尽我所能,让上一代人结下的因果就此了结。”
听到这话,帝梓元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可触动归触动,她与韩烨此生最多只能做朋友了。帝梓元淡淡应了一句,便去刑部大牢将洛铭西提出来了。
“你这身上本来就没有二两肉,这么一进去一出来,都成纸片人了。”帝梓元小心地搀扶着洛铭西,看着他有些虚浮的脚步及遍体的伤痕,忍不住开口。
“我已经问过大夫,说这几日你要饮食清淡,万不可食用辣的,也不可以饮酒。恢复的时候伤口会有点痒,我已经吩咐六个丫鬟天天围着你转。要是伤口痒你要挠,就打你的手。”末了,还威胁了一句。只是这句话听着,倒有些撒娇的意味在。
洛铭西在听到帝梓元的喋喋不休时便已露出了笑容,最后更是有些无奈。“说得我跟小孩子一样。放心吧,我会好好养伤的。此次出来多亏了你,梓元,你已经独当一面了……”
帝梓元一边听着洛铭西说话,一边为他整理被风吹起的衣衫。忽然他的话语一停,过来半晌才说,“他也来了。”
下意识地,帝梓元朝后方看去,余光看到是韩烨时,立马收回了视线。“你能出来,也是因为他向韩仲远求了情。但是你也不用感激他们,毕竟你如今这副模样,也是拜他们家人所赐。”帝梓元神色淡淡,语气中满是对韩烨的疏离。
洛铭西告诉帝梓元本就心思不纯,如今听到这么说,原本恍惚的心情也渐渐稳定了下来。换做以前,他从不敢想自己会与帝梓元成婚。但三书六礼还未到位,哪怕她说了不着急,他也必须得等到礼节完成才能唤她……夫人。
洛铭西敛去内心的翻涌,示意韩烨走近。“出来了便好。”
帝梓元在韩烨走过来的瞬间便不动声色地向洛铭西方向靠拢,避开了韩烨的视线。“外面风大别着凉了,还是上去吧。”说罢,拢紧了自己一早变为洛铭西披上的披风,作势要将他扶上马车。
“臣有伤在身,就不便行君臣之礼了。”微微颔首,算是行礼了。韩烨倒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承蒙陛下厚爱,我还以为我熬不过这流水的刑具,还是要多谢你送来上好的药,我才能活着出来。”
听到这话,帝梓元有些意外,原来那日他说的带来的上好的伤药竟是韩烨送来的。原本紧紧攥着他披风的手也有些放松,看向洛铭西的眼中带着谴责。洛铭西也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犹豫了一会,帝梓元还是示意洛铭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向韩烨颔首示意一下,便由着帝梓元将他搀扶进了马车。马车在两人都进入后明显下沉了半分,韩烨注视着毫不留情离开的马车,神色复杂。
车内,是帝梓元一早便安排好的布置,有洛铭西爱吃的蜜饯,也有为他驱寒的暖炉及毯子。看着将一切安置妥当的帝梓元,洛铭西心中有些酸涩,眼尾渐渐泛红。
帝梓元看到这一幕,当下有些着急,以为是马车行驶途中有些颠簸撕扯到了他的伤口,忙凑近身询问。不经意间抬头撞进了漆黑如墨的瞳孔之中,一时慌了神,脸颊也微微泛红,下意识地便要朝后退去。
却被洛铭西一把拉住,紧紧地抱在怀中,好似要将两人融为一体。帝梓元担心他的伤势,着急地想要将他推开。可有害怕碰到伤口,不敢使太大的力气。如此一来,反倒像是在欲拒还迎,意识到这一点的帝梓元也不禁羞红了脸。
洛铭西见状,有些欣赏地瞧着帝梓元的变化,手中的力道松了几分。帝梓元趁机便要起身,可屋外的马车好似碰到了石子,颠簸间又坠回洛铭西的怀中。
余光注意到洛铭西玩味的神色,帝梓元轻咳一声,佯装无事地起身。视线看向窗外,轻声询问洛铭西的伤势。一阵清风吹过,不经意间看见了安宁的贴身侍卫冷北独自一人坐在街边的小摊之上。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心中不免想起“她”那日告诉自己的话,有了些许的怀疑。
三日后。
帝梓元背着洛铭西赶到翎湘楼,向琳琅询问洛铭西的情况。
“帝小姐,大人他不让我告诉你他的身体状况,但想必您也看得出来,他真的需要休息。现在只有您说话他肯听了。”琳琅行帝梓元鞠了一躬,希望她能说些什么好让洛铭西肯好好休息。
帝梓元朝房内看了一眼,眸中满是心疼,开口让琳琅放心,自己会让他好好休息。
“知道你有七窍玲珑心,但这账本什么时候不能看呀。”她刚一走进,就听见洛铭西拨弄算盘的声音。连忙加快脚步,将他面前的账本卷起收好,含笑地看向他。
“梓元,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帝梓元眸子一转,便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在算计什么?你……是不是不甘心?”
“我只是在担心,帝家不过刚翻案我便被送入大牢。如此看,韩家终会对你下手。”
“我此前留恋过朝堂,但被你亲手拦住了。如今韩仲远对着万民亲下罪己诏,八万忠魂,也很快会从青南山被接回来。我想你那时候说得没错,我不该在这里斗下去了。”
“我那时候对你说的话,是希望你不必为韩氏的朝堂负责。你注定是被韩式忌惮的帝家血脉。你若不再向前一步,以图制衡韩式一脉。帝家的悲剧,依我看,是绝对不会到此为止的。”
帝梓元意识到洛铭西说得不无道理,可她如今还不能直接与韩家为敌。不说韩仲远会不会动手,就算是剧情也不允许自己做出这一步。她只能开口拂了洛铭西的好意“你在牢里伤得太重,这几天你就好好休养。等我从西北回京,再来看你。”说着,便将账本收拾好带走了。
洛铭西看着帝梓元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另一边,韩烨带着上好的折云糕来安慰安宁。一时间,两人聊得很多。而话题也不自觉地跑到了帝梓元和韩烨所付出的事情上面。
“安宁,我做得再多,也无法弥补八万英魂的遗憾;做得再好,也不能成为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如今所做之事,无关她的身份,只是想尽我所能,让那些因此事而受到伤害的人能安然度过余生。”
说完,拍了一下安宁的肩膀,语气是比之前还要深沉的成熟与算计。说罢,转身离开。
“哥哥,你大概都不知道,提到梓元的时候,你连笑,都是苦的。”
帝梓元离开之后,琳琅便带着药膳走了进来。
“可帝家一案已然昭雪,帝小姐看来也已经放下。”
“琳琅,那你的仇能放下吗?十年前,你的兄长和父亲死在了青南山下,你的母亲思念成疾也过世了。我知你那日弹的安魂曲并非只弹给安宁,也是弹给那八万永远无法回到故土的孤魂。如果这八万人的冤屈仅靠皇帝的一纸诏书就可以偿还,那我们十年的心血岂非白费了?”
“可大人十年来呕心沥血,如今所剩时间,已然不多了。”琳琅早在洛铭西开口提到当年之事便已泪流满面,声音更是哽塞不已。
“正是因为我时日不多,我才不想浪费。我要陪她走完这最后一程,让她看清自己、不留遗憾。直到大靖疆土再也没有韩式皇族,直到本该属于帝家的万里江山不再被韩仲远掌控的那一日,才真正能告慰那八万葬身西北的冤魂和帝家先祖!那时候,她帝梓元才真正有颜面可以回到青南山下,去告慰那沉睡十年的白骨!”
想了想,洛铭西觉得自己现在还不能离开,挽起袖子,示意琳琅继续为他施针。“这些日子也多亏你帮我施针,才能让我面色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辛苦你了。”
另一边,回到任府的帝梓元安排了苑书一项任务,派人寻找当世的神医。尽管今日去翎湘楼时,洛铭西的神色看上去并无大碍,可她心中总是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必要时,不必在乎那人的名声。只要能够将洛铭西治好,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翌日。大殿之外文武百官整齐地站作几列,举止恭敬。 韩烨接过圣旨,帝梓元的目光也不自觉地看向那诏书,极力克制心中的愤怒。
注意到两人仅有一辆马车后,帝梓元连忙开口让苑书重新为她准备一辆。韩烨开口想让帝梓元乘坐自己的车辇,她刚纠结着这么拒绝不会显得无礼,就听见身后传来洛铭西的声音。
“岂有让太子殿下想让马车的道理?帝大人还是与我同坐一车吧。”洛铭西含笑地看向帝梓元,她便也顺势走了过去。洛铭西转身离开之时,还略带挑衅地看了眼韩烨。韩烨也只能悻悻作罢。
而洛铭西与帝梓元同车而行的消息也传达给了冷北。看样子,左相是时候让自己动手了。
马车内,帝梓元为洛铭西倒了一杯暖茶,为他驱寒。语气中有着责怪,“你怎么就这样跑过来了?不是说了要好好休息吗?”
“我身为帝家旧部,青南山下也都是我的长辈,我当然要他们一程。”
“可这长途跋涉,你身体受不了可怎么行?”
“我没事。琳琅已经帮我调理了几日,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比出狱时好多了?”
哪有人拿自己最凄惨的时候作比较的。可事情已经这样了,自己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抚好他的情绪,切莫影响伤情。帝梓元笑了笑,“我这一趟出行,还得靠你的七窍玲珑心。知道路途艰苦,还帮我准备了这么宽敞的马车。”
“因为我知道,你不想面对他。”眼神示意了走在前面的韩烨的马车。
话虽这般没错,可为何从他的嘴里说出感觉有些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