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安好，一切的一切回到原位，便是我们最好的结局。——沈垣】
“我……”岳清源脸色变得煞白，无措的看着众人，张了张嘴，却是再说不什么。
“唉，罢了，我们没有立场去评判这件事里的人的对错，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这一切的根源。”
齐清萋叹息一声，只觉得心乱如麻，竟是有些无从下手的窘迫之感。
“掌门师兄，你是何时发现这件事的呢？”
岳清源低头沉思片刻，道：
“起初。我也只是有所怀疑，因为清秋他身体内并无被夺舍的迹象，红镜也未检测出鬼气，我们都当他失忆了，明明这一切都没有问题，可我就是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越和他相处，我就越发现不对劲。因为一个人就算是失忆了，他潜意识的小动作是不会变的。比如，清秋撒谎被人发现时，右手食指会下意识的捏衣角，但是沈垣却是会摸鼻尖。”
“他们两个人的喜好和性格也完全不同，清秋喜欢吃浅淡的食物，喜欢安静，每天至少会在书阁里坐上好几个时辰，而沈垣喜欢吃口味重一些的，喜欢热闹，还总会……偷偷跑下山。”
“而且……我与清秋……算是故人，后来我们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和他每每见面总会不欢而散……他绝对不可能对我温言软语，更不可能用那种陌生的、感激的眼神看着我。就在那一刻，我知道了，他不是清秋……绝对不是！”
岳清源的眸光沉了下去，声音嘶哑颤抖，“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揭穿这一切么？可那又能如何?那么久了……我试过无数种法子，用过数不尽的禁术，敛尽天下奇珍异宝，却根本找不到他的影子……他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我找不到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是苍穹派的掌门，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整个宗门，若是让这般荒谬的事情传出去，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也会毁坏这平和的一切。”
岳清源一双手扣在桌角，指尖一点点收缩，青筋暴起，肩头颤（zhàn）颤（chàn）连带着眼眶也蔓上一道猩红。
室里幽香浮逸，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只有岳清源嘶哑得不成调的声音镌着那点悠烟飘然而起，又沉沉落下。
“我藏着这件事，一直到上一世我将死之时，那天，他来看我了。他也和我说了很多……”
……（以下是回忆，时间线转换：上一世岳清源临终前）
岳清源躺在床榻上，意识昏昏沉沉，眼前看不清实物，只能依稀似有见青雾茫茫薄纱晃动，其间还挟着点玄浑的暗。
不知为何，以往总是人满为患的房间里此时竟是空无一人，是那般的静，中途还不时传来几声雏鸣。
温养用的眠香燃尽一半，摆在窗边，衬着外头蔚蓝清湛的天，泛着无情的金属。
“吱呀——”一声，有光从门外泄出，来人一身青衫，此时却是显得虚幻而透明，有几缕曦光落在岳清源脸上。
他眼皮动了动，缓缓睁眼，带着来人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来了。”
声音是那般年老破败，像是从零件摩擦中挤出梵音。
“……”沈垣关门的手顿了顿，极为艰缓的转身，却是不作言语。
“我想再看看你的脸，可以吗？”岳清源眉眼温和，如水一般轻柔的目光落在沈垣身上，似是安抚，亦或是写别的什么意味。
可听到这句话，沈垣却是猛地一颤，拖着步子来到了岳清源床前，却没有凑近。
只是在距离床榻几步的地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那一声的动静可是很大，在这般静寂的房里，隐隐还能听见一声膝骨碎裂的声响。
离得近了，岳清源勉强撑开的眼睛，这才能看清楚那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对……唔唔……对不……起”
沈垣哽咽着，明明只有三个字，却是每一个字都破碎得不成调，含糊不清从嘴里吐出。
岳清源却是能听得清楚，闻言，他脸上依旧带笑，可枕边却是冰凉一片。
“别着急，我能听清楚你在说什么，你先起来吧。”
因为“对不起”这三个字，是他说了无数次的。
在无数辗转难眠的个黑夜，无数个从梦中惊醒的黑夜，
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泪满衣枕，泣不成声。
他说过无数次“对不起”。
所以，就算是这般支离破碎的音节，他也能辨认得出。
“不……对不起……你不知道……”沈垣两只手撑在地上，眼泪一滴滴滚落，砸在地上，在他心里翻起万丈沧澜。
“我知道，你不是他。”岳清源轻声道，“我想看看你的脸。”
沈垣猛的抬头，一滴泪水顺着脸侧滑落，落下一声偃息旗鼓的响，他呆呆的看着岳清源。
惊慌、无措、疑惑、愧疚，情绪将他包裹，如沉大海将其淹没，让他变得迟滞。
却见那双温和的眼里是一片平淡，像是早已知晓这一切。。
他怔然了一瞬，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走向床塌，中途还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你……一直都知道？”
“是啊……我一直都知道……”岳清源抬起沉重的手，指尖落在那人的脸上，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
他看着那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他在梦中描摹过千百万次的欢愉，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温凉细腻，是那柔软泛开三千微涟，似乎那魂牵梦萦的人依旧鲜活。
岳清源眼前一片朦胧，有温热的液体落下，他喃喃道：“这是他……”
“……这也不是他……”
“我……”沈垣身体一阵轻颤，刚要说什么，却听岳清源说道：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去哪了？”
迎着沈垣惊惶的目光，岳清源微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在想，若是能知道他在哪，我死后也好去寻他。”
“你不会死的！你还有机会！你可以找到他！”
沈垣突然激动了起来，握着岳清源的那只手缓缓收紧。
脸上泪痕未干，可那双眼睛却是迸发出明亮的光芒，他看着岳清源，每一个字都是那般的坚定充满希望。
“你不会死，你和他之间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不仅是你，还有他们，那些原属于他的一切，全部都会回到他手中的！”
花木葳蕤，柔柔的曦光牵起几抹浅色，松软的漫上树梢，浸过窗棂的雕络，徐徐展开于室内，一如岳清源渐舒的眉头。
那双原本灰暗沉重的眼眸中，倒映着流光溢彩的山色，那是星星点点的希望重燃。
“真的……我可以吗？”岳清源一下子有了力气，死死的抓着沈垣的手，想从他眼中寻找到想要的答案。
沈垣握紧他的手，另一只手扶着他慢慢躺下，轻声安抚道：“是。你还有一次机会，一次重生的机会。”
——也是我用来弥补过错的机会。
一边说着，他的眼睛却看向左上方的一处，仿佛无形中那里存在着什么东西，这使得他的脸色变得有一瞬的苍白，语气中竟是带上了几分急促。
“我知你心有疑虑，但有很多事情，我无法告诉你。一些东西是我所能讲的，现在时间不多了，你且先听我说，好吗？”
见岳清源点头，他才继续说道：
“我叫沈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负责推动这个世界按着既定的轨道进行，当我进到这具身体里的时候，原身的灵魂已经不知去向，我也不知他去了哪儿……”沈垣说着，眼中闪过几分无奈和愧疚。
“因为一些原因，我知道了你能够有一次重生的机会。”沈垣深吸一口气，“这个世界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守衡，其他太多你不必多想，你只需记得，重生以后务必把握好机会，千万别再错过了。”
“我……我不知道……”岳清源目光闪烁，脸色泛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接受我。”
“欸！”沈垣忽然拍了一下大腿，笑道：“这你就找对人了！没事，我来教你！”
……
两人谈了很久，一直到那残阳倾坠，半抹冰轮钩上那蝉翼般轻薄的云，碧落天染上清辉，照进房间。
“我不喜欢黑夜，但是现在天快黑了……”岳清源伸手，看着窗外洒落的浅淡月辉，松松的捧在手上，连带着他眼中也升起几颗星子，他笑得一脸温柔向往，“我该走了。”
他将去往另一个世界，即将见到那个梦寐以求的人。
此时他内心的欢喜无以言哉。
“嗯……”沈垣眼眶又忍不住红了，他握住岳清源的那只手，将手中之物推进他温热的掌心，“这个你一定收好，等到了时机，它会派上大用处的。”
“我记下了，还有……”岳清源忽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对上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
沈垣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谢谢你……”
“沈垣。”
一声落下，万籁俱寂的世界里，那道赤轮终究是沉了下去，隐没于纵连起伏的青峰下。
立在窗边的那支眠香，已是长长的烟烬歪斜着，垂死挣扎着，却是不堕。蓦然间，也随着这一声，“哧”的落下，颠起清灰。
床塌上那人的手软软垂落，随着夜幕的那一帘落下，原本被紧握着的红水晶，未坠，而是缓缓化作流光，从他指缝间消散。
房间里先是一阵压抑的死寂，而后传来低微的抽泣声，再到后来，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沈垣依旧握着那只已然冰冷的手，跪坐在地上，不知知觉。
忽地，一阵暖意从背后传来，那人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师尊……阿垣……地上凉，起来吧。”
“冰河……我欠他们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沈垣轻轻将岳清源的那只手放好，转身扑进洛冰河怀里，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很快就沾湿了一片衣襟。
洛冰河抱住沈垣，轻声安抚道：“这不是你的错，他们会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圆满，就像我们一样。”
“嗯……”沈垣将头埋在对方怀里，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
眼睁睁的看着周边的人一个个离去，他心里说不难受才是假的。
他深知这一切原本不属于他，亦没有资格说什么。
可当他知道他们有机会重生一世时，他心里又无比的庆幸和欣喜。
因为这一次，他终于是不再无能为力。
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的重聚，弥补自己侵占这具身体所犯下的过错。
这一别，便是永远。
这一个世界和他们那一个世界互不相干，他们各自安好。
或许……
这便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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