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吾睹物思人……
君吾非……愿……扰……
君吾只……盼……莲心知……
话音未落,幻影开始变得更加透明,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那双眼眸依旧望着江澄,里面的情绪浓得化不开,是歉意,是悔恨,是不舍,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深沉的、无言的注视。
江澄握紧紫电,指节泛白,心中惊涛骇浪。这是何意?临终遗言?还是又一重算计?可他感受不到任何恶意,这缕残念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湮灭。
就在幻影即将完全消散的刹那,它做出了一个让江澄彻底愣住的动作。
它微微俯身,朝着江澄,行了一个极为古雅郑重的揖礼。不是帝君对凡人,不是阴谋家对棋子,而是……仿佛跨越了身份、地位、时空,仅仅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最纯粹的致意与告别。
礼毕,影散。
雪还在下,点点落在江澄肩头、发梢,冰凉刺骨。湖面涟漪微荡,那株紫莲轻轻摇曳,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幻觉。
唯有灵识深处那断断续续的意念,和那最后郑重的一揖,清晰地烙印下来。
江澄站在原地,久久未动。风雪裹挟着他的紫袍,猎猎作响,他却浑然不觉。
江澄瘟神……疯子……
他低声咒骂,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他该庆幸,该松口气,那个带来无数麻烦、心思深沉如海的家伙终于彻底消失了。可为何,胸腔里那股空茫的冷意,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他想起那些信件。
乌庸太子时期,字里行间充满阳光与理想,絮絮叨叨分享修炼日常,固执地争论神与人,笨拙又真诚地赠礼道歉;“傅瘿”时期,阴郁偏执,充满了对整个世界的怨毒与不信任,却又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渴望一丝理解;“棋人”时期,平淡的寥寥数语,却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懂得与陪伴,是风雪途中偶然窥见的一盏暖灯……
还有那个作为客卿“君吾”,温和有礼,能力卓绝,偶尔流露出的真实情绪,以及……那双总是落在他身上的、复杂难辨的目光。
千年光阴,无数面目,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或许都是真的,也或许都是假的。
那灵魂早已在漫长的时光与无尽的痛苦中碎裂成无数片,每一片都是他,每一片又都不是完整的他。
而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窥见了那些碎片折射出的、零星的光芒。
江澄缓缓走回书房,关上了窗,将风雪隔绝在外。烛火重新稳定下来,室内恢复暖意。
他拿起案上的银镯,冰凉的触感浸入皮肤。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放下。
他走到案边,铺开一张素笺。墨锭在砚台中缓缓研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提起笔,悬腕良久。
最终,落下寥寥数字。
江澄风雪已至,君可安否?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
他拿着信纸,走到院中那株特殊的紫莲前。雪花落在信纸上,瞬间濡湿了墨迹,字迹微微晕染开来。
他静静看了片刻,将信纸轻轻投入莲心。
微光一闪,信纸消失无踪。
他知道,这封信,注定不会有回音。
那株紫莲,或许再也连接不到那个跨越千年、执着寻找的身影。
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迟来的……送别。
雪渐渐大了,覆盖了庭阶,覆盖了莲湖,仿佛要将一切痕迹都掩埋。
江澄独立风雪中,任雪花落满肩头,仿佛也成了一尊沉默的雪人。
银镯在掌心紧握,那一点冰冷的触感,竟成了连接两个世界、一段错综复杂缘分的,最后印记。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然水润万物,亦载千钧。
他们的相交,从未平淡如水,反而浓烈如酒,掺杂了太多算计、试探、阴谋与背叛,却也奇异地夹杂着片刻的真诚、理解与难以言喻的羁绊。
如今,酒已饮尽,杯盏已空,余味却复杂难言,萦绕心头,千年不散。
天地苍茫,雪落无声。
唯有一株紫莲,于冰雪覆盖下,静默地,等待着下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春天。
————————
君吾望着那沉睡不醒的冰莲,用自己的精血,每日灌溉。
冰莲覆雪而润,以信为媒。
就希望江澄有醒来的一天。
他,死也要把江澄的魂魄禁锢在自己身边。
即便阴阳两隔也阻止不了他,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