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燕城的晚高峰实在可怕,就算孟宴臣紧赶慢赶结束工作,还提前了一个小时出发,现在他依旧被堵在天桥上。
他第三次瞄了眼时间,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方向盘。
眼镜精致而纤细的金属线条交织成优雅的形状,边框细腻的纹理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光,为他增添一丝华贵的气质,如雪如松。
母亲的电话恰好打了进来,他按下接听键。
“妈妈。”
“宴臣,快到了吗?”
孟母的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几个叔伯在说着什么,不时传出几声大笑。
“还没,路上有些堵。”想了想,“您和其他长辈要不先开始吧,不用等我了,我到了会亲自去给连伯伯道歉的。”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没来,我们怎么开席。”
孟宴臣听着这话有些奇怪,正想再问,那边就传来一句“你专心开车,注意安全啊,慢慢来,不急”,说完就把他电话给挂了。
孟宴臣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星辰闪耀,好像给他镀上了一层银辉。
连伯伯家是个苏式园林别墅,一路走来,感受着园林庭院的清幽别致,他的心也平静下来,似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穿过寂静的院子来到别墅前,孟宴臣整了整西装,这才抬腿迈了进去。
“爸,妈,连伯伯,肖阿姨…”孟宴臣看过去,一一对着坐在桌边的各位长辈温声打着招呼。
桌边的笑声突然都停了下来,随着他的点名,各位长辈也一一回应,慈祥的目光注视在他身上,打量着,仿佛在看什么香馍馍。
“宴臣来了啊,快坐快坐,就等你了。”
一听连伯伯这话,孟宴臣刚要挨着座椅的屁股立马又离开了,站起来弯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连伯伯,路上堵着了,也让各位长辈久等,一会宴臣自罚三杯给大家赔不是。”
刚说完,连成恩就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看看,你看看,你们家这儿子。”连成恩指着孟宴臣对孟怀瑾和付闻樱打趣:“我也没说什么嘛,这小子就要讨酒喝了,看来是馋我家的好酒了啊。”
“爸爸。”连成恩的打趣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一道清清浅浅的声音从孟宴臣对面响起。
他寻声望去,看清对面的面容后心中不由一惊。
竟然是她!
那个声音继续说:“先让人家坐下歇会喝口水吧。”
“对对,宴臣你先坐。”连成恩压压手让孟宴臣坐下,又看向自家女儿,“我说你这丫头,人都还没过去呢,就维护上了,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说完,在座的各位长辈也都大笑起来,一人一句感叹:
“这俩孩子真是郎才女貌啊,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
“是啊,给我羡慕的,我家那臭小子要有宴臣一半的本事,我都能乐开花!怀瑾老弟,生了个好儿子啊。”
“哪里哪里,闻樱教育得好。我看迢迢也是优秀得很,这长相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哼,也不看看是谁女儿!”
“老连,迢迢要继承你这模样,估计半夜都要躲被窝哭咯。”
“诶,老余,可别这么说,我们连大哥的基因还是可以的嘛,就是跟嫂子比起来…天差地别啊。所以我觉得你说的对哈哈哈哈。”
“听说迢迢刚回国就进了明诚事务所,那可是国内排名第一的律师事务所,恭喜恭喜啊。”
……
孟宴臣心不在焉地听着各位长辈的谈话,要是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局,那他真是白吃这么多年的饭了。
整张桌子上就他和对面那位是小辈,两方家长携儿带女,儿女又正好是婚配的年纪,难怪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宴会有问题,这分明就是个相亲局,一场另类的“鸿门宴”!
他看了眼笑容满面的孟父和孟母,还有一圈笑呵呵的叔伯婶姨,默默叹了口气,无奈地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
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提前告辞,腿上突然传来轻微的碰撞摩挲,他忽的抬头望向对面,皱了皱眉头。
这姑娘长得清清冷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怎么做起事来这么大胆!
想起之前飞机上她哭得抽抽噎噎的惨样,又可爱又好笑,就像一只布偶猫猫,再看现在,端庄得不像话,举手投足间的礼仪教养,风采气度,全都无可挑剔。
要不是她那惊艳的长相,看过一遍就再也不会忘记,再说世上确实没有第二个人会长成她那样了,自己恐怕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
孩子心气,他抬腿碰了回去,一接触到对面人的肌肤,就看见她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心一跳,心想她确实很像布偶猫猫啊,受惊后就更像了。
嗯,比之前泥菩萨样儿有活力多了。
孟宴臣不知不觉就勾起嘴角,眼里有着淡淡的开心。
“宴臣,发什么呆呢?你肖阿姨问你话?”付闻樱拍拍他的手臂,见他回神重复了一下刚才桌上的问话:“迢迢听说你对生物学感兴趣,刚好她前段时间跟科考团队去南非考察带回来一些动物标本,肖阿姨问你要不要跟迢迢去看看?”
“科考团队”?
“南非考察”?
“动物标本”?
每听到一个词孟宴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孩,白得快反光的细腻肌肤,眼神清澈,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听错了,前十几分钟,各位叔伯不是还夸她进了一个很好的律师事务所么?她不是律师吗怎么转眼就跟科考团队连上了?
傻傻地点点头,孟宴臣听话地起身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两个人一路无话走了老远,直到确定客厅众人听不到两人说话后,她才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他。
孟宴臣一下没反应过来,惊得连退两步才站稳。
“你刚才是故意的。”女孩的声音在月色下似乎更显清泠了,不复刚才的乖巧。
“嗯?”
“刚才饭桌上你为什么用腿碰我?”
“就许你碰我不许我碰你么?”孟宴臣虽然有些不悦,却仍极有耐心和教养,语调都没升高几分。
女孩逼上前一步,双眸沉静。
“我碰你是因为我妈妈在问你话,而你半天没回答,想要提醒你一下。你碰我是因为什么?嗯?”眨了下眼,如同一只遇到危险的猫咪,她又加重了语气,“回答不上来?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孟宴臣先生刚才吃了我的豆腐,做了不是一个君子该做的事情呢?”
孟宴臣盯着面前快要炸毛的“布偶猫”,清丽的容颜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出粉嫩的好颜色,她似乎真的生气了,声音平平淡淡的,却透着冷冽。
“对不起。”
似乎没想到孟宴臣这么快道歉,连迢怔愣了一下,随后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错哪了?”
“嗯?”孟宴臣低头看向她,想了又想,才结结巴巴组织着语言,“不该,不该,吃你豆腐?”孟宴臣不确定地问。虽然刚才他确实没想吃她豆腐,就是不知道怎么了,那一下,他突然就很想逗逗她。
“你吃我豆腐了吗?”连迢问。
“你不是说我吃你豆腐了吗?”孟宴臣答。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这人怎么这样,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明明就是你欺负我!”说着,转身大步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见他还站在原地,连迢又回身喊道:“我说孟先生,你还看不看标本啦?快跟上来!”
以为她会自己走远的孟宴臣听到她的喊声,快步走了上去。
等孟宴臣并排走到她身边,两个人才继续一同往前走去。
“刚才为什么不跟上来啊?”
“你不是生气了吗?我以为你不带我去看标本了。”孟宴臣小声解释道。
“那现在为什么又跟上来了?”
“因为你回身等我了啊。”孟宴臣理所当然地回道,后又惊觉不妥,说:“再说,这天黑黢黢的,你一个人走也不安全。”
“你傻不傻?孟先生,这是我家!”连迢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个笨蛋。
孟宴臣笑笑,没说话。
从小到大,只有他一直注视着那个人的背影,她却从来没有回头看过他,也从来不愿意等等他。
孟宴臣想,因为你愿意等我,所以我也愿意追上你。
“我叫连迢。”女孩的声音如清泉划过。
孟宴臣低头看着女孩的侧脸,不想,身旁的她忽然抬头望向他,一字一句认真说:“山接水茫茫渺渺,水连天隐隐迢迢。以后孟先生可以叫我迢迢。”
顿了一顿,她的眼睛似乎闪烁着星光,说:“孟先生可记住了?”
记住了,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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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2
回国的飞机上,连续熬了两天的孟宴臣疲惫地闭上双眼,打算浅眯一会儿,刚闭上,身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抽泣。
女孩似乎也怕吵到别人,一抽一噎压抑着,却让听的人更加不忍,他不得不拿出随身的纸巾抽了一张递过去。
女孩没抬头看他,接过纸巾,哽咽着说了句“谢谢”,却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更厉害了。
孟宴臣看了眼手里的纸,犹豫了一下伸手将整包纸递给她,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颊,心想真是可怜,也不知道遇到什么事了。
下了飞机,他百无聊赖站在自动人行道上,一抬头就又见着了那个哭的惨兮兮的女孩。现在却是没哭了,反而笑得灿烂,专注地对着耳机里的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连行李箱快倒了也没注意到。
孟宴臣慌忙上前一步,用膝盖顶住她的行李箱,扶好后重新退回他的位置上。
看着前面这位又哭又笑、肆意张扬的女孩,他的心情不由也好了起来。
后来,有一次他问连迢:“迢迢,当时你为什么哭啊?”
他以为会听到跟前男友分手之类的回答,没想到连迢想了想,情绪低落了许多说:“当时上飞机前,我妈妈打电话来跟我说,我的欢欢乐乐去世了。”
“欢欢乐乐?”孟宴臣面露不解。
“就是我养的两只小仓鼠啦,一只叫欢欢,一只叫乐乐,它们走后,我的欢欢乐乐就没了,我当然很伤心啦!”
“那下飞机后你怎么又那么开心了?”
“因为我妈说她又重新帮我养了两只,也叫欢欢乐乐,所以我的欢欢乐乐又回来了,当然要开心啊。”
孟宴臣看着怀里的迢迢,心想不愧是连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