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大门缓缓推开时,初秋的阳光正暖得恰到好处。沈臻芊半扶半搀着宋词往外走,目光总落在她打了石膏的左腿上,语气里带着点挥之不去的紧张:“慢点抬步,医生说这石膏还得戴半个月呢。”
宋词低头看了眼缠着厚厚纱布的裤管,撇撇嘴却没反驳。上周在酒庄仓库盘点时不小心从货梯上摔下来,愣是被沈臻芊押着住了十天院,连梦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此刻踩着阳光往停车场走,她深吸一口气,忽然转头冲沈臻芊眨眼睛:“出院第一顿,总得吃点像样的吧?”
“想都别想。”沈臻芊拉开副驾驶门,动作利落地把她塞进去,“油腻、辛辣、生冷,医生说了三样碰不得。”
“那还有什么能吃的?”宋词瘫在座椅上哀嚎,看着沈臻芊绕到驾驶座,手腕上那只细巧的银镯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那是去年她生日时,自己在酒庄橡木桶里藏了三个月的定制款。
“清蒸螃蟹。”沈臻芊发动车子,后视镜里映出她促狭的笑,“你酒庄酒窖里不是还存着去年的花雕?正好拿来焖姜丝。”
宋词眼睛一亮,刚想接话,却被安全带勒得轻嘶一声。沈臻芊透过后视镜瞥到她龇牙咧嘴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活该,让你逞能搬那箱82年的拉菲。”
车子拐进熟悉的别墅区时,宋词已经扒着车窗看了半天。自家酒庄的葡萄园就在不远处,紫莹莹的葡萄串垂在架子上,像一串串饱满的紫水晶。沈臻芊把车停稳在车库,刚解开安全带就被她拽住胳膊:“木头呢?早上打电话还说要给我炖排骨汤。”
“宋檀?”沈臻芊拎着出院包往屋里走,踢掉高跟鞋换拖鞋的动作一气呵成,“他公司那边临时出了状况,凌晨三点就被叫去上海了,临走前把汤煲在砂锅里,估计这会儿该凉透了。”
客厅飘来淡淡的蟹香,宋词一瘸一拐地挪到餐桌旁,看见沈臻芊正盘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只肥美的梭子蟹,蟹黄顺着指缝往下淌。“喂,沈臻芊,”她皱着眉敲桌子,“病人还没动筷子呢。”
“对别人有同情心,对你嘛——”沈臻芊舔了舔指尖的蟹黄,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就得饿着。”话虽如此,还是把剥好的蟹肉推到她面前,“快吃,凉了腥气。”
宋词刚塞了口蟹肉进嘴,忽然被烫得直呼气。沈臻芊递过冰水,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直乐:“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对了,下午有安排。”
“什么安排?”宋词含混不清地问,眼里还沾着点水汽。
沈臻芊突然坐直身子,双手在胸前一拍,表情严肃得像宣布什么大事:“为庆祝宋大总裁康复出院,本小姐决定——带你去消费。”
宋词挑眉,刚想调侃她是不是中了彩票,就见沈臻芊从包里掏出张黑卡,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上什么随便刷,就当给你赔罪了。”
“赔罪?”
“谁让我上周跟你打赌输了呢。”沈臻芊耸耸肩,眼底却藏着笑。上周两人赌酒庄新酿的梅洛评分能不能过90,结果她押了“不能”,最后被专业品酒师打出92分的高分,赌约是输的人要满足对方一个愿望。
宁赋街的珠宝店刚换上秋季橱窗,宋词站在柜台前,看着沈臻芊把三条翡翠手镯往她手腕上套,忽然觉得好笑:“你这哪是赔罪,分明是想让我戴着手镯去酒庄搬酒桶。”
“少贫嘴。”沈臻芊把最润的那条飘花手镯推到她腕骨处,对着灯光看了又看,“这条配你酒庄的红裙子正好,上次那个法国酒庄的老板来考察,你戴着这个去谈判,保管他不敢压价。”
宋词没反驳。作为国内顶尖酒庄的掌舵人,她比谁都清楚“气场”二字的重要性。只是指尖划过冰凉的玉面时,忽然想起大学时在画室,自己总爱把颜料蹭在沈臻芊新买的白衬衫上,那时两人挤在四平米的出租屋里,分享一块面包都觉得甜。
从珠宝店出来时,夕阳正把街道染成琥珀色。沈臻芊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忽然听见宋词“嘶”了一声,忙上前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腿疼?”
“没事,”宋词摇摇头,指着街角那家米其林餐厅,“不是说要吃大餐?我可记得你上次说这里的惠灵顿牛排一绝。”
餐厅包厢里,鎏金餐具映着烛光,宋词看着满桌菜肴,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前几天在医院啃白粥时,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喝口酒庄新榨的葡萄汁,此刻面前却摆着松露意面、香煎鹅肝,还有冰镇的罗曼尼康帝——那是她酒窖里压箱底的藏品,不知道沈臻芊什么时候偷偷带来的。
“快吃啊,看什么呢。”沈臻芊给她倒了半杯红酒,酒液在杯中晃出好看的弧度,“医生说少量红酒活血,对你恢复有好处。”
宋词刚叉起一块牛排,就听见沈臻芊慢悠悠地说:“对了,单记得买一下。”
“不是你请客吗?”她举着刀叉的手顿在半空。
“是啊,我请客,你买单。”沈臻芊笑得眉眼弯弯,“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这可是你酒庄的长期合作餐厅,签单能打八折呢。”
宋词被她气笑,刚想起身却被按住。沈臻芊拿起手机晃了晃:“早让服务员过来了,刚已经签完你的黑卡了。”
用餐过半时,沈臻芊忽然夹起一块糖醋里脊,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明天去骑行?上次你说要挑战100公里来着。”
“去!”宋词眼睛一亮,忘了腿上的伤,“不过得等我拆了石膏。”
“不急,”沈臻芊放下筷子,从包里翻出张设计图,“先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驶出市区时,天已经擦黑了。宋词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忽然认出这条路:“这不是去苏洋森林的方向吗?”
“不然你以为你那木屋我帮你盯了半年?”沈臻芊打了把方向盘,车灯劈开浓密的树影,前方隐约出现一片亮着暖光的屋顶,“上周工人刚把最后一遍漆刷完,正好带你验收。”
木屋藏在松林深处,原木色的外墙爬满了常春藤,门口挂着盏复古的铜灯。沈臻芊扶着宋词推开门时,她忽然屏住了呼吸——挑高的客厅里,两面墙被改造成了落地展柜,里面整齐地摆着她从大学到现在的画作。
最显眼的是正中央那幅《酒窖月光》,是她二十五岁时画的。画面里,月光透过酒庄的气窗落在橡木桶上,桶身上的铜环泛着微光,角落里还画着个蹲在地上的小人,正拿着画笔偷偷描摹酒渍——那是刚接手酒庄时,她总在深夜躲进酒窖画画,被沈臻芊抓包时的场景。
“这些画……”宋词伸手抚过画框,指尖触到微凉的玻璃,“你什么时候搬来的?”
“你住院这几天,我让宋檀派了辆车。”沈臻芊从展柜最下层翻出个铁盒,里面全是泛黄的素描纸,“还有你大学时画的那些废稿,我可都给你收着呢。”
素描纸上大多是酒庄的场景:揉着面团的酿酒师、趴在葡萄架上打盹的流浪猫、暴雨里忙着收葡萄的工人……最底下那张画着两个扎马尾的女孩,坐在画架前抢一支画笔,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芊芊&词词,2015年夏”。
“这张你居然还留着。”宋词的声音有点发哑。那年她们刚考上美院,挤在没有空调的画室里,为了一支限量版颜料吵了半宿,最后沈臻芊把颜料让给她,自己用了半管快干涸的钛白。
“你以为我像你,丢三落四的。”沈臻芊把铁盒放回展柜,忽然指着二楼的旋转楼梯,“楼上还有惊喜。”
阁楼被改造成了画室,天窗正对着远处的山谷,画架上摆着张未完成的油画——画面中央是座爬满葡萄藤的酒庄,阳光穿过云层落在酒窖的气窗上,光晕里飘着细小的尘埃。
“这是……”
“你上周在医院念叨的,说想画张酒庄全景。”沈臻芊从画架旁拿起支画笔,塞到她手里,“颜料都是按你常用的牌子买的,松节油还是你最爱的那款柑橘味。”
宋词握着画笔站在天窗下,晚风从纱窗钻进来,带着松针和葡萄的清香。远处传来森林里的虫鸣,近处是沈臻芊在楼下哼着跑调的歌,她忽然觉得,所谓的“创作天地”,从来都不止是一间木屋、一墙画作。
就像她经营酒庄是为了守住父辈的心血,画这些画,或许只是为了留住那些和沈臻芊一起,在葡萄架下分享画笔与梦想的夏天。
“明天拆了石膏,先来画完这张?”沈臻芊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点雀跃。
宋词低头看着画布上的光影,忽然笑了。她举起画笔,在酒庄的屋顶添了两朵飘过的云,轻声应道:“好啊,不过得你给我当模特。”
窗外的月光爬上画架,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极了多年前那张素描里,抢着一支画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