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只能靠粮食赚钱,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老马拉着沉甸甸的车子,他从未想过像城里人那样,通过别的方式挣钱。他不像城里人那样有心机和头脑,他只想卖力气,脚踏实地,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他有一个脸上总是洋溢着微笑的女儿,他只希望他的妻子有漂亮的衣服。到了女儿生日的时候,他们能一起去爬山,野营,支帐篷。
“有人吗”
他把车子停在了一个挂着“换粮处”招牌的地方。
“来了”
一个穿着素色衣服的高个子男人闻声赶了出来
看到是老马,男人的脸阴了下来。
“你的粮食我用不了”
老马把车子停稳,卸下一袋粮食,掏出一把给那个男人看。
“这比上次拉的那个要好,只发了一点芽”
男人不耐烦的摇了摇头。他的眼睛应该正盯着刚从眼前经过的穿着红色旗袍的姑娘。在农村待过的人都知道,发了芽的粮食是吃不了的。轻了拉肚子,重了会出人命的。
“全家指着这活命呢”
这些粮食要是没发芽的话,至少得500块钱。
高个子男人看到老马那有些发红的眼睛,也终于愿意扔出一点善心在地上。
“10块吧”
说完后,两个有些微胖的矮子把粮食一袋一袋的搬了进去。
天马上就要黑了,从他家到“换粮处”有10里路。但多一半是上坡路,他总是走走停停。一天了,一口饭没吃,只喝了一碗水。现在他的脚底有些发软,周围的汽车声和狗叫声他听得更清了。有时候他羡慕那些开汽车的人,有时又特别厌恶。他是个矛盾的人,现在又有些惧怕。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妻子。出门时,他自信满满,说这一车粮食至少能换100块钱,现在却连50都不到。他想挣钱,却想不到一个挣钱的法子。脑子里便全是有钱人活着的不完美的地方,这样心里能好受些。可当他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又一下把他拉回了现实。他没有办法不为了钱而活着,除非他死了,他的尸体被扔在街上。老马眼睛里的那个小红点越来越大了,他知道他离家越来越近了。他实在是走不动了,偎在了一个石头上。月亮已经升到白天太阳那么高了,草丛里有各种昆虫的叫声,听起来很好听。
“要是我现在是个虫子就好了”,老马心里这样想着,自己的妻子就怎么也找不到他。他也就不用去面对她那双眼睛,还有他的女儿,能让他像虫子那样永远躲在草丛里就好了。他的女儿今天已经八岁了,邻居家孩子都已经上四年级了。他却还是让女儿整日待在家里,他实在是凑不足学费。女儿玩的挺开心的,别人家的小朋友都羡慕极了,都埋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到学校那么一个枯燥无聊的地方。老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竟然累的在石头上睡着了。若不是妻子喊醒了他,他可能就要在这儿过夜了。“老马,你怎么在这儿呢”听到妻子气喘吁吁的声音,老马这才在梦中惊醒。老马做了一个下雨的梦,他背着自己的女儿。在一个下雨天,光着脚趟着一条小河,去前往学校的路上。
“几点了”
“4点了”女人有些埋怨
“回家吃了饭,再睡吧”
天一亮,老马便早早的起来,去敲隔壁张二狗家的门。张二狗是个光棍,一天游手好闲。但他大哥是个体面人,在外面做生意,一年四季都在外面东奔西跑。也经常给二狗寄钱,村里人都说这是二狗上辈子集赞了多大的德,拾了个好大哥。
“谁呀”
张二狗眯着个睡眼惺忪的眼开了门
“二狗子,还没起呢”老马对这二狗一阵傻笑
“没呢,有啥事马哥”二狗的身子靠在门框上,似乎有继续入睡的企图。
“那个盒子,你还要不要了”
听到盒子,二狗顿时来了精神。“在哪儿”
“你之前说的200元”
“我现在就给你”二狗立马回复
说完,老马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递了过去。
张二狗兴高采烈的接过盒子,回了屋子,老马长叹了一口气。盒子里装的是一个裸体的日本女人,特别是**。做的跟真的一模一,甚至有超越真人的魅力。自从二狗上次看了她之后,便整日对她念念不忘。老马本是将那扔在了一块荒地里,但二狗总是向他打听那个女人的下落。怕给二狗找到,坏了村里的风俗。他又将它拾了回来,藏在了一棵大槐树下面。若不是老马遇到了这么个难处,说什么他也不会把那么个伤风败俗的玩意卖给二狗的。老马拿着钱回了屋,妻子正在做早饭。锅里冒着白气,马上就要熟了。
“大早上,跑哪儿去了”妻子有些埋怨
“水还没接呢”
村里人吃的水都是从水塔里来的,需要老马自己用桶打回来。
“现在就去”
老马把钱锁进了柜子里,拿了个桶便出去了。今天是礼拜六,正赶上学生们放假的日子。他的前面以前排了十几个人了,现在正值秋季,早上还是有些冷的。冻的他不由得打了几个寒战,主要是他身上穿的衣服实在太单薄了。他是个粗人,没读过书。但他的爷是教书的,到了他爹那一辈给荒了,到了他这儿也荒了。因为他总是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要读书。而且一点也没看到读书的好处。有了这个念头,他的学习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他的书最终也就没读下去。现在他似乎感受到了读书的好处了,当他看到隔壁李婶给他看跟他儿子在国外的那些照片时。当她介绍国外的衣服如何如何漂亮,东西如何如何好吃,如何如何好玩时。他有些后悔了,他后悔自己没有一个好爹。以前他可没有这些想法,他在上学那会儿还是个诗人呢,他写了一首名字叫风吹过的诗。老师和同学们都表扬过他,说他将来能当个作家。内容是这样的:
风吹过,
你在院子里静悄悄的坐着,
害怕给风听到你的心思,
便不再吹动树叶,
同你最喜欢的姑娘的头发了。
现在这些离他已经很远了,他老了,今年四十岁了。没有年轻时那股子浪漫劲了,他每天的脑子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只要不空就好,他常常这样想着。有时是一棵很壮很壮的树,有时是一条喜欢吃屎的狗,有时是开着小汽车的一对情侣,有时是一个没有星星跟月亮的黑夜。
“怎么才回来,饭都快凉了”
老马看一眼桌子上的饭菜,“今天人多”
“女儿呢”
“出去玩了,跟你一样,一大早就没影了”
老马听着乐了,笑出了声,像脚踩树叶那么大声。
“咱村里谁家的娃这么大还没上学,”妻子一边说一边喝着稀饭,也不吃菜。
“我明天就去学校找校长”
妻子带着有些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粮食卖了多少钱”
“在柜子里呢,你自己看吧”
老马笑着说到。
吃完饭,老马把钱别进他那带着拉链的黑外套里,便朝着通往学校的方向去了。他其实不想让女儿读书,想让她一直这样快乐下去就好。他爹活着的时候,没少打他,都是因为念书的事。他现在想想,挺不划算的。在学校里也没享受到快乐,现在出了学校还是受苦,真是不应该。老马这趟跑了个空,今天学校的老师都放假了。校长不在,只有门口值班的张大爷,拦住了他。让他礼拜一再来,老马看着学校里的操场。不由得伤感了起来,他小时候就是在这个学校读的书,现在轮到他的女儿了。他知道以后他的女儿生的孩子也会在这个学校读书。
学校里的操场大极了,他想到这儿就觉得校长肯定有小汽车了。他那会儿上学,每个教室窗户上连一块像样的玻璃都没有,冬天坐在教室里。那是糟了多大的罪,五根手指头全都冻的通红,甚至发紫。在课堂上表现不好的,还会被老师抽条子。(条子就是用很细的竹子做成的),严重的会被老师叫出教室外面罚站。现在的条件都好到哪里去了,但他平时里还是能听到村里人的埋怨,跟不满意,甚至自己的妻子的埋怨。老马在想,他的妻子当初是因为什么嫁给他了,是他的浪漫劲儿,还是自己的堂堂正正。
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正趴在草丛里,逮蝈蝈玩呢。
“迎秋,怎么跑这儿来了”老马笑着说
“这儿有虫,逮给鸡吃”
“别逮了,回家吃饭”
老马拉着女儿的手回了家,迎秋直奔鸡圈,从口袋里掏出已经闷的死球的蝈蝈扔了进去。在公鸡和母鸡的眼里,蝈蝈就如同老马的眼里,一年只能吃一次的鱼肉,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去集市上买一条,让妻子都炖了吃。迎秋看着鸡们,疯抢的样子,高兴极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妻子又问他关于女儿上学的事。他说校长让他礼拜一过去找他,便头顶捂着被儿睡了。老马的身体已经睡着了,但脑袋里的想法还清醒的很,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就是快乐的,自己日夜不辞劳苦的值不值得。
早上妻子六点就起床了,给了老马10块钱。让他拿着这钱,去找村长。田里的庄家都快要旱死了,天已经三个月没下雨了。从水塔里引出水,浇到田里。这事只有村长能办,因此老马也暗地里以为,村长肯定也是能买得起车的。
整个上午,老马都在田里,挑水渠,引水。他的衣服是被汗打湿的,而不是水塔里的水。浇完水,老马的鞋子里,和腿上全是泥。妻子不让他直接进屋,给了他一个盆子。洗了干净,才放他进来。妻子是个爱干净的人,虽然他家的地面都是土做的。午饭做的面,老马就着几瓣蒜吃了。吃完饭,睡了一个小时。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卖给二狗的那个日本女人活了。他看到二狗跟她结婚了,二狗的大哥给主持的婚礼,可风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