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败的家

两人相对坐着，不知是谁先嗤笑了一声，“不用坐的这么端正，繁言瑾。我们都已经不再是高中时期坐在教室里听着窗外蝉鸣鸟叫的学生了。”

　　周言知慵懒地靠在座椅上，一只手拖着下巴，另一只手敲打着桌面，修长的手指有规律的在桌上一下又一下敲击，眼睛望着繁言瑾，那里面是无尽的空洞。

　　繁言瑾知道这是周言知思考时惯有的动作习惯。她拘谨的坐在那，是面对初恋时的紧张和怯弱。

　　繁言瑾想，她似乎已经两次不辞而别了。

　　繁言瑾和周言知的周围似乎有个屏障，他们的记忆回到了遥远的时期。（这可能就是人在这，魂在外面飘）

　　一幕幕老式电影般的片段欢悦的环绕在两人的身边，周言知和繁言瑾不约而同地按下了初见的那晚。

　　本没有色彩的片段似是被记忆染上了彩色，像画卷一般展开，被不知哪股力量一点一点地涂上青春的色彩，逐渐构成他们记忆中的模样。

　　零碎的记忆如同破碎的贝壳一般，经过时间的海洋冲刷并在某个时间段重塑，逐渐拼凑完整。

　　…………

　　（以下看不懂的请看第一章）

　　小言瑾回到那个散发霉味和酒精的小巷中，此时的雨早已停了下来。小巷两侧皆是瘾君子，而小言瑾冒雨跑出来时，由于匆忙并未看到。

　　他们的脸上都是陶醉在其中的神情，他们的身体飘飘欲仙，嘴里时不时吐着白沫。有的拿出几包粉沫，贪婪却又不舍地用手摸了摸，伸到嘴边舔了舔，脸上顿时浮现满足。

　　小言瑾紧紧跟在父亲的身后，她想像儿时那般拉着父亲的衣袖，渴求父亲给予她个安抚的笑容。

　　可繁建荣并未注意到小言瑾的变化，他只是烦闷地抽着烟，看到那些瘾君子，他的心里似有蚂蚁在爬，一寸又一寸啃食着他的心脏。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想要立马抢过他们手上的粉包。

　　“爸……爸”小言瑾小心翼翼地说着，“我们快点走吧……”

　　繁建荣本来就已经烦躁至极，他转过头恶狠狠的对小言瑾说：“小贱蹄子，别踏马露出这种表情，老子本来就烦。”

　　他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露出阴深深的笑容，“你在害怕是吗？”

　　小言瑾的耳边顿时响起了无数红色预警，她瞬间摇了摇头，“不害怕！”

　　繁建荣顿时收起了笑容，“你等会自己回家，老子要出去一趟，我要是回来没看到你做完饭，你就完了！”

　　小言瑾只能弱弱地抬起头，仰视着面前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早已和记忆中的父亲脱离。

　　小巷里的路灯忽明忽暗，纵使有路灯，却还是昏暗的。小巷里的瘾君子似是黑暗中潜伏已久的怪兽，等待着小言瑾自投罗网。

　　繁建荣推了推小言瑾，便往反方向走去。离回家的路程还有一段距离，小言瑾咽了咽口水，她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全身颤抖，一咬牙往前冲了过去。

　　途中有个发疯的瘾君子想伸出手将她拉入黑暗，小言瑾顿时尖叫，啊啊啊的声响在小巷里回荡。

　　那时的她也只是个13岁的小孩。似乎过了几秒又或是过了一个世纪，身处黑暗的小言瑾终于看见远处的光亮，马不停蹄地向前跑去。

　　终于跑到了尽头，她愣了愣，蹲下身抱住了自己，臂弯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哭泣。

　　小言瑾想，曾经的自己也是住在城堡里的公主，没有发霉的小巷，没有路边的瘾君子，没有充满烟味和酒精的家。

　　她开始想念雨中少年小心翼翼递过来的那块小蛋糕，想念那个明媚的笑容，想念那个少年。

　　小言瑾蹲了一会，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脚。她用袖子使劲擦掉即将掉落的珍珠，拍了拍脸，深吸一口气，收起了所有情绪，走向了早已腐败的家。

　　她缓慢的推开年代已久的木门，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屋里碎掉的东西散落一地，地板上的血迹，随处可见的瓶酒罐，无不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混乱。

　　小言瑾任劳任怨地收拾着这一切。屋中只时不时传来轻叹。曾经娇嫩的小手早已被这几年磨出了茧子，手腕上还有着带过某一饰品的痕迹。

　　是银镯子。小言瑾的妈妈许孟是个很信佛的人，在小言瑾出生那天，便去寺庙求了一对银镯子，一只戴在小言瑾的手上，一只戴在脚踝上。

　　银手镯象征着平安幸福，可以保佑主人的平安，常被用作护身符佩戴。毫不疑问的是小言瑾出生时拥有着父母无尽的爱，活在甜甜的蜜罐中。

　　时至今日，手上的银手镯和脚踝上的银手镯早就被繁建荣扒下来拿去还自己的赌博欠下的债，房子也早已被卖掉。

　　小言瑾收拾好了之后，便跑去了厨房做饭。那个灶台对于小言瑾来说极其高，小小的她小心翼翼地在客厅的角落搬来一个尚且完好的小凳子，将小凳子挪到厨房的灶台前，自己缓慢地站了上去。她似乎早已接受了这一切，现在的她家务活做的得心应手。

　　她现在唯一的期待便是明天和周言知的见面，小言瑾哼着歌，一个一个的旋律跳跃在她的面前。手上的动作一点也没停下，连即将面对醉酒回家的父亲时，依然满怀欣喜。

　　“小贱蹄子，老子……回来了，嗝……”门口传来男人模糊的声音。

　　小言瑾回头望向繁建荣，他的脸色是红润的，眼睛开始发着光，走路摇摇晃晃的，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小言瑾早已习惯了每晚父亲醉酒回家的样子，她知道过会父亲便要开始摔东西，然后大骂她和母亲，接着便会开始打她和母亲。

　　小言瑾低下头，搓了搓手，隐藏住脸上的隐晦之色。默默退到墙角，蹲下身抱着头，蜷缩着身体，身体微微颤抖。这一系列动作显得如此熟练。

　　不出所料，繁建荣摇摇晃晃地向小言瑾走来。他随手拿起身旁的酒瓶，往小言瑾身上砸去。

　　“你个小贱蹄子，和你妈一样！你就应该现在去死，和你妈一样的白眼狼！”繁建荣骂骂咧咧的不断拿起身旁空掉的酒瓶砸向小言瑾所在的角落。

　　大概是繁建荣的身躯不稳，那些酒瓶子全都没有砸中小言瑾，全向她周围砸去。

　　繁建荣砸的时候用的力气过大，不知哪个方向的碎片扎进了小言瑾的胳膊。她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鼻子一酸，似乎又要掉泪。

　　可她没有哭，她知道如果哭了繁建荣将会更暴力。他不喜她哭。

　　胳膊上的碎片已深深陷入皮肉里，血从伤口渗了出来。眼泪早已涌上眼眶，但小言瑾仍然咬着牙，强忍着不让它们流淌出来。她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无助，却只能默默忍受。

　　繁建荣似是发泄完了，发完了酒疯，手里拿着个酒瓶子，大脚一甩，便将鞋子脱了下来。他将自己深深陷入了柔软的沙发中，不再动弹。

　　过了不知多久，小言瑾又等了一会，确认没有任何声音后，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她看到繁建荣躺在沙发上，似是睡死了一般。

　　小言瑾站起身活动活动了腿脚，不再管沙发上的父亲，径直走向她的房间。

　　她的床下藏着一箱的医疗用品。为什么要藏呢？因为繁建荣每次打小言瑾时，便会命令她不准处理身上的伤口。

　　每日每夜的酒精和时隔几日的毒品早已把他的心性泯灭，他现在也想看到其他人和他一样被永无止境的痛苦所折磨。

　　所以自从小言瑾处理伤口被繁建荣看到了，换来一顿暴打之后，她便每天都会把医疗用品换个地方藏。

　　她只是个小孩子，并不怎么会处理伤口，经过每日的积累，身上的伤口好些已经溃烂。

　　她想起与周言知的相见，或许是因为雨天，周言知并未看到她身上的淤青，也并未注意到她衣服上缝了又缝的补丁。

　　小言瑾拿着小镊子，快准狠地将碎片拔了出来。

　　“嘶……”小言瑾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后她对着伤口做了个简单清理包扎。过程中她的脸上像是没有表情一般，冷漠，只能这么形容这时的她。

　　或许是还只是个孩子，毫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裂痕，像是这时如果有人来安慰她，冷漠的表情会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委屈。

　　小言瑾边包扎边想着，明天一定要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周言知面前。

　　周言知于现在的小言瑾来说就是一抹月亮。不像太阳一般照着人刺眼，那个光是微弱的，既不会太伤到小言瑾又不会似她一样黯淡无光，为身处黑暗的她找到希望。

　　小言瑾开始注意起了自己的蓬头垢面，由于长期在厨房做饭，她像灰姑娘一样灰头土脸。她想明天她要擦干净自己的脸，擦干净小手，换一身衣服，干干净净的去见他。

　　可能是自尊心在作祟，她不愿让周言知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也不愿让他了解她的一切。

　　但她的本意只想远观着月亮，可却还是忍不住靠近月亮，想摘下月亮送给自己。

　　年幼的小言瑾并不知道这叫喜欢，但那块蛋糕从此在小言瑾的内心种下一颗参天大树，经过时间的冲刷，逐渐生根发芽，最终将会膨胀出来，控制不了事态的发展。

　　小言瑾将身体蜷缩，手放在胸前，安然入睡。

　　……一片空白，小言瑾有点疑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皎洁的月亮，在小言瑾触手可及的地方闪着微弱的光芒。

　　她的行动比脑子快，她想抓住那个月亮，她的脑中就这一个念头。不知跑了多久，那轮月亮明明就在前方挂着，却又与她保持一段距离，似是在考验她的执着。

　　小言瑾咬咬牙攀上了那个月亮，她抱着他，轻轻地蹭了一下，似是爱不释手，便又做贼心虚似地亲了一口。

　　……在小言瑾的床上，她展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这是在8岁之后再也没出现过的真实笑容。

　　“月亮……”她吧唧吧唧嘴，翻了个身，便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