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旁,那人身着湖蓝色宽袖对襟长衫,腰间束着淡蓝色细窄的腰带。
乌黑柔顺的长发就那样散落着,鬓边几缕被盘在头后,用一支晶莹剔透的白色素簪挽住。
“她”带着薄薄的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
纱巾下一张脸颊雪白如凝脂,乌黑的眉梢显得人柔和又端庄,眉心处一个三瓣梅花印,额间卷云纹抹额端束,一双清澈的眸子如璀星闪烁,唯一遗憾的是,“她”坐在一架两侧带了轮子的座椅上,江澄走上前几步,行一礼道:“蓝涣姑娘,幸会”
蓝曦臣纤细修长的指尖用力按住琴弦,止住琴音,抬头望了他一眼,喜悦之色无可遮掩。
不知何故“她”并未站起身也不发一言,只是端坐在那里却依旧有礼貌的对江澄行了一礼,江澄查觉到“她”的奇怪也不恼怒,只小心问道:“姑娘你…”
门生将七弦琴收起,蓝曦臣拿来一旁的笔墨与宣纸,在纸上写道:“公子见谅,我自幼体弱多病,幼时因一场高热久治不退,烧坏了嗓子与双腿,之后虽风寒痊愈却再不能说话走路了”
那字迹娟秀工整,他这几日早已熟悉。
江澄愣在原地,不知何故竟有些心疼,就好似那些伤病生在蓝涣身上却痛在自己心里。
见江澄愣在原地蓝曦臣心底一沉,似乎很是担心他会嫌弃的转身离开,于是立刻在纸上写道:“公子请坐吧”
然后将纸递到江澄跟前,这时江澄才猛的惊醒一般笑了一下,在蓝涣对面坐下。
他重新抬眼再看蓝涣,这样凑近了,方觉对方的长相虽清秀却颇有些轮廓感,长得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小家子气,江澄本来也算话不少的人,只是平日张口说话都是带着三分讽刺,如今对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反倒有些不知所错了,尴尬的一批。
好在蓝曦臣很快就打破了这份尴尬,他抬笔写了什么,江澄也不急,等着他写完。
清风抚过几缕细碎的青丝,纤细乌黑的眼睫低垂,玉腕轻转纤细的指尖控住毛笔。
笔尖在白纸上飞墨流转,少倾,停笔,蓝曦臣将纸往江澄面前推了推,纸上写着:
“我观公子相貌英俊武艺超群,本该许配良缘佳人,若非江元帅此刻身陷囧境,也不至如此。
公子与我联姻实属无奈,涣自幼体弱,口不能言足不能行,实在是…实在是配不上公子。
不若你我婚姻就此作罢,公子还是去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去吧。”
江澄咚的一声把纸拍到桌上,唰得站起身说道:“绝…绝无此事!姑娘字写得好看人长得也美,又知书达理,还…还…”
他支吾半天也没想出更好的词去夸赞,只得一咬牙说道:“总之,你…你很好的,真的,我还觉得是自己配不上你呢,姑娘若不嫌弃余生澄愿意…愿意照顾你一生…”
这番话说出来他自己觉得好生肉麻,定在原地脸腾得红透,整个人活像只方才出锅的大龙虾,还冒着热乎气儿呢。
他隐约看到纱巾下的面庞,蓝涣那浅淡的薄唇微微挑起一个弧度,似乎笑了笑。
忽然江澄感觉手被轻轻握住了,低头一看,蓝涣轻轻牵过他的手,让他摊开手掌,指尖在他手心写道:
好。
蓝涣的手心还算温热,指尖却略微冰凉,戳在江澄手心上,让人心中痒痒的。
他将另一只手覆在对方手背上捂着:“手怎么这么凉,可是今早冻着了,别动我给你捂一下就暖和了”
蓝涣眉眼弯弯似乎笑得更开心了,良久他松开手,在纸上写道:
以后我叫你阿澄好不好
江澄点点头,蓝涣又在纸上写道:
如此,你也不必姑娘长姑娘短的唤我,显得太过生分,不如直接唤我的名字即可
说着又牵住他的手示意他坐回去。
江澄任他握住自己的手问道:“方才进院,听你弹了一曲《半山听雨》,涣儿你可是…想家了?”
蓝涣忽然顿了顿,低垂了眼睫,江澄登时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
蓝涣现下远在他乡本就想家,自己居然还提起惹得“她”难过。
于是赶忙转移话题,又道:“不过方才听得那琴声悠扬,我非常喜欢,蓝涣可你愿意再为我弹上一首吗?”
蓝涣点点头,在纸上又写道:
那阿澄让方才那小弟子把我的琴再取来吧,阿澄想听哪首
江澄思忖良久,说道:“我只在军营中听过一曲《长河吟》,你可会弹
蓝涣颔首,
江澄:“那就这一首吧”
蓝涣掌心抚琴,闭眸半晌,眼眸再次睁开时,指尖停在其中一根琴弦上,骤然拨动,一首《长河吟》响起,琴声潇潇,如清泉石上流,沁人心脾:
风萧萧,水茫茫,暮云苍黄雁声寒,遮阳外,浪涛涛,滚滚东流辞意健……
忽而琴音调子陡转,如环佩叮当,兵刃相击,铿锵婉转:
问人生,叹年华,时不与我华叶衰。举杯醉,对月吟,愁肠千结寒声碎……
最后琴声渐淡,哀婉叹息一般,如泣如诉:
…壮志难酬空悲切。知音少,洒泪还,断弦残曲与谁听?
最后曲毕,余音袅袅,意犹未尽也。朝院外走时江澄仍在心中惋惜:
可惜了这样一个满腹才华的美人,又是蓝氏嫡长,可怜她为女子,空有满腔壮志也不得酬,若是他是个男儿郎,或许…
他猛得从思绪中惊醒,“我…我这是都在想些什么呀”
此时他已走出了相府,路过后院的院墙外面,忽又听院内琴声再起,他顿足去听,依稀听出竟是一首《凤求凰》。
琴音缥缈,奏曲之人似乎是想把这份爱恋传递到很远的地方: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