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理由

“欸，听说你弟弟进来了？”Meryle刚从外面进来还带着一身寒气，接触到室内暖和的空气忍不住颤了颤身子，笑着将手里提着包得严严实实的麻辣烫放到桌上，碰了碰还在看电脑的迪奥。

“不是，还在考虑。”迪奥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听对方提到自己弟弟，眼神温和了不少，瞥了一眼麻辣烫，“你昨天不才说要健身吗？”

Meryle耸了耸肩，装作没听见自顾自掀开了盖子，冒着白气的麻辣烫油汪汪一大碗：“你弟不也住校吗，叫他一块儿来吃呗。”

迪奥没有回复对方，只是不断浏览着导师发过来的文件，手下意识附在耳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头发，粉色的头发刚洗完吹干，光下显得偏浅。就在此时，桌上的手机忽得震动起来，他唇角一弯，食指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手机屏幕。

“哥，你在北校区吗，我过来看看你，你睡了没，要和我吃宵夜吗？”一连串的问候和总是洋溢着无穷活力的语气是迪滋一贯的作风，迪奥心情不错的丢下手头的活，揉了下由于盯着电脑太久而有点发涩的眼角，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黑灯万家，只有零星几点光，透着叫人安心的昏黄。

迪奥笑应了声，挂断电话，享受着等待特殊的人时带予的一种独特期待和愉悦——迪滋在他眼里于他而言就是这样一个人，找不出第二个。

不久，就听见门被人敲响，“咔哒”一声推门而入，迪滋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被夜间的冷风吹得泛白的面颊也遮掩不住的兴奋表情叫迪奥失笑，他指了指桌上冒着滚滚热源的那一海碗，又将视线转到迪奥提着的那一盆红彤彤黄灿灿的热量炸弹，手一摊：“健身失败也不是我的原因嘛。”

迪滋咯咯笑了两声，凑上前去无比自然地抱住迪奥，黑绿的头发被扎得有些散了，松散下来的碎发此时正蹭着迪奥的脖子，有点痒：“哥，我特别想你。”

迪奥的卫衣帽子被揽住自己的手勾了勾，帽子小幅度的晃了晃，迪奥只觉得心口微微发热，推开了对方，哼笑了下，拍拍迪奥肩膀：“别皮。”

插科打诨了几句，Meryle见自己插不上什么话，乖乖地吃着手里的宵夜，听二人闲扯。

“来这里还适应吗？”

“挺好的，哥，我跟你讲，前几天我朋友和我出去拍实拍，出的图超级绝美！”

“不错啊，我们迪滋有长进。”

“还有啊哥，昨天自己在路上捕捉的图，可以画出来吗？”

“行啊——哦对了，爸喊你回家吃顿饭。”

沉默。

迪滋嗦了一口麻辣烫，随口哦了句。

沉默。

……

第二天上午迪滋没有课程，无所事事。想着买了早饭和哥一起吃，电话打过去却得知对方已经到了画室开始画画了。

迪滋赶过去时，画室里只有迪奥和一名中年女子。

“你这里的笔触表现不够鲜明，前几天的资料包你看过没有？”中年女人略微有些干哑的声音率先传入迪滋耳中，入眼是自己熟悉的背影，此时正坐着，腿固定着画架，手里的笔刷上还沾着洗不净的颜料。

迪滋站在门口不发一言，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中年女人侧着身丝毫没有遮挡住男人的身影，那瘦削却隐约透露出些许力度感的脊背，在白透衬衫下，光一射便似乎清晰浮现。

中年女人抚了抚软塌塌的眼镜，转身就瞅见门口的迪滋，也没有停下脚步，与他擦肩而过了。迪滋挪了挪脚步，缓慢地拖着的细碎步伐的摩擦声却难以叫人忽视，他出声道：“哥。”

迪奥几乎是瞬间转过了头。

视线交汇，逆光而定的两人，在毫不保留的阳光喷洒下，模糊不清，宛如交错不清的水和雨的分界线，细细密密地涌入深渊。极其平淡又美好的一幕，仿佛染上了几分陈旧的氲色，黄橙橙的阳光穿透过一排排宽敞的透明玻璃，铺撒着整块文艺胜地。两人中间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复合地板是偏浅的古木色，承载着莫名的一样情绪，包容地吞没下来后直至只剩对视。

迪奥心跳微不可查地加快，迪滋此时笑着看向自己，盛满能打消一切乌云的炯炯眼神，要命的熟悉。

“哥，我把照片带过来了。”迪滋指了指自己带过来的电脑，上前凑过身去，启动电脑。

迪奥将画布移开一些，身体微微转向右侧盘腿席地而坐的迪滋。迪滋离他很近，迪奥甚至可以隐约闻到对方身上一贯的体香，说实话，有点像刚熟透的牛油果切开的香味，小时候他还打趣过迪滋像个女孩子一样浑身香喷喷的，现在的迪滋却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了，整个人都英气了不少。

迪滋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照片，大多数都是风景照，极少有人出现。

不得不说照片拍得挺好的，但是迪奥此时此刻的注意力不在那上面，而是时不时撇一眼迪滋脑后扎着的小揪揪或者端详一会儿对方的侧脸。

英挺的鼻梁上有一颗很浅很小的痣，孩提时期还比较明显，后来越来越淡，现如今不靠近一点还看不见。迪滋的眉骨和父亲的极为相似，眼窝深邃，眉浓锋锐，扇形羽睫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一看，迪奥身体不由自主向前靠去，不可名状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只想本能靠近自己最亲密的手足。

“哥？”那张动个不停的嘴巴此时终于停了下来，异样的热源靠近自己，十几年来熟悉的感觉愈来愈近。

扭头便是对上哥的眼睛。

迪滋隐逸多年来的情感像是清晨含着雨露小心翼翼归拢阳光半开半闭的花骨朵，终于绽开了一条足矣让人看清真面目的缝隙。他不曾躲避此刻对方的靠近，反而将脸挪近了一分。

窗外的鸟鸣似是喧豗的锣鼓震动着天，是那么高昂，那么雄壮，车水马龙的街道来来往往着人群。而室内的人丝毫感受不到外头的嘈杂，只是专注的凝着对方。

迪滋刚刚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此时安静下来，双唇微启，吐露着呼吸带来的热气，扑面只是一阵暧昧的温度，即可奏响不知名的弦音。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

是父亲的来电，气氛瞬间像是被飕飕凉风打穿的夏日宁静夜晚，微燥的气息被吹尽，扑灭干净。

果不其然，是叫二人回家吃趟饭的。

……

对于踏进这个冰冰凉凉的家门，迪滋是万分的不情愿，和父母的那些往事早已经不想再提，只是看见他们的面庞还是会有一种憋得慌的膈应。

无奈哥也在。

父亲假惺惺地对二人的近况关照了一番，母亲为二人盛好热腾腾的饭，好一派温馨呐。

暗流涌动，不尽然。

事实是，在没说几句之后，父母说出了叫二人来的真正目的。

“迪滋你还没选好学校吧，去国外读，爸爸已经给你找好了，摄影这方面的专业很厉害。”饭桌对面的男人忽然放下碗筷，瞥了一眼身侧的妻子，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听到这个消息的迪滋一愣，迪滋当场就把碗筷一摔，立马起立，颇有些愠怒：“谁让你们帮我做决定了？我想读什么读什么，用不着你们操心！”

母亲见儿子反应这么大，却也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皱着眉头对迪滋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来先吃饭：“你爸是为你好，招呼都打好了总不能说不去就不去吧。”

迪奥一言不发的吃着碗里的菜，头低下去，不去看三人。

“我哥肯定也会让我留下来的对吗？”迪滋有些慌乱地看向低着头的哥哥，他声音中因为愤怒而带上的一丝颤抖在极力压制后仍未减少，而却发现迪奥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放下了筷子，声音轻轻：“你还是听父亲的话吧。”

五雷轰顶。

“你说什么？”迪滋不可置信地盯着迪奥的，他的脖子和肩膀被披散的半长发遮住，但似乎可以感觉到迪奥身子也在轻轻抖着。

不欢而散。

迪滋大抵从来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一件事情而和迪奥的关系有质的飞跃，那估计这也是他对自己父母最感谢的一件事吧。

但那都是后话了，现在的迪滋和迪奥两人在坐在地铁上，一个抓着扶手，一个坐下来，两人之间隔了一个陌生人的距离。一餐饭都没有吃完，迪滋因为出国上学这一件事直接闹出家门，迪奥跟上去，却被那人一直甩在身后，到了地铁站，迪奥才气喘吁吁得追上了正在等地铁的迪滋。

迪滋没有想到哥会追出来，静静地看着他，上了地铁，忽然猛地拽了一下迪奥：“你为什么同意？”迪奥沉默着，迪滋不怒反笑，抓着扶手不理人了。

就这么安静了一路，迪滋本就心里狂躁无比，加上旁边那男的一直外放声音，吵得人头脑发胀，出了地铁后他的脸色更加的难看。

“你去哪里？”出了地铁站，迪奥忍不住问道。

迪滋依旧没有回复，只是跟着迪奥回到了迪奥的宿舍。宿舍里空无一人，窗帘半掀，正午的阳光只照进来一点点。迪奥不明就里此刻别扭的迪滋是想干什么，转过身刚想开口却被对方抢先：“我是不会去的。”

迪奥的话被堵在喉咙，他噎了一瞬，随即眉头蹙起，正色道：“不行，难得的机会，你能够更好地学习。”

迪奥微微颔首，本柔顺的粉毛因为奔跑的缘故而有些不羁的凌乱，他舔了舔发干的上唇，严肃无比。

迪滋站在那里，身高原因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极力压制着自己即刻爆发的情绪，沉声：“其他理由呢。”

那人似乎是抓住了和迪滋说话的秘诀，好像只要沉默这个话题就能翻篇，他忽略掉迪滋的疾言厉色，迪滋所有的力道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时间的流逝折磨着思绪濒临瓦解的迪滋，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无力过。几年来积压在胸口的那股情感，像是卯足劲准备喷发的火山熔岩。在他短暂的十九年人生里，和父母的那些腐臭溃烂至泥土里的瓜葛和牵扯让小小年纪的迪滋便抛弃掉了人人赞誉的崇高亲情，在他和哥哥被迫离家时，他就直到以后的人生里唯一的水中浮木就是眼前自己的手足。

他很小便明白了自己的情感。

那叫什么？

扭曲？变态？乱伦？

年纪尚小的孩提只是知道在受尽委屈和痛苦之后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是谁，也知道替他舔舐伤口的人是谁。也许很多很多次无法入睡的夜半，他紧紧注视着自己最亲爱的哥哥时，梦里和现实的月光即重合在这个人的身上，无法名状的情感便一点一点积累在心田。

他的哥哥，总是那样沉着不慌，处变不惊地打理着生活的大大小小。而那对恶心的夫妇则是被永远的在他这里埋进了腐地。

他尊重叆叇云间的月光，那穿透了一层一层的浓云到达自己身畔的唯一支柱，觉得只要月光存在在这里就好，不离开就好，而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愈发能够意识到他对哥哥的情感。

他爱着他。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

他爱他是对自己的家人，是对自己的恋人。

对皓月的追随，对自己的赎。

哥是他除了天上的星月外让活下来的第二个理由。

他曾经为哥而活着，现在只想和哥在一起到永远，贪心的人性让他再也无法抵挡住自己内心的情感。

十几年里的纠葛和联系，早已经扯不断烧不烂了。

而如今他将松开自己手里唯一的浮木，丢弃自己唯一的光明，又怎么可能呢？

再次开口时，迪滋已经染上了哭腔：“哥，我不想离开你。”

保持着这般情感，隐藏着这般情感，这么这么多年的积压已经渗透进自己的心脏骨髓里的，来自生理本能的对亲人的依恋还是多年如故的爱情，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想抓住神明赐予他的光明的衣角。

“哥。”

“我爱你。”

超过自己。

他记得有一回生病，当时自己才上初中不久，学校里面患流感的人很多，他被传染后病情严重，那是他离死亡很近的一次，躺在素白的病床上，睁开眼睛就看见哭得心碎的迪奥，只记得迪奥一直抱着自己的身，一遍一遍诉说着担忧和后怕，一遍又一遍的爱语亲吻着那颗幼小的心。

他为什么学摄影？

那是因为他意外见到了迪奥的一副油画，一副迪奥从来没与展示出来的油画，内容复杂不清，元素众多，黑灰色调的让人心里不由得惧畏，他窥见哥的另一面，从此打算让画上生满鲜花，通过照片，传递给他。

“你说什么？”迪滋震愣。

“我爱你，哥，我特别特别爱你，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迪滋眼角不停地滑落着泪水。

迪滋在一瞬间觉得自己脑袋发蒙，像是千军万马忽得涌入大脑，又觉得自己像是一团软绵绵的云朵飘荡在深邃的黑夜之中，乱得不行。

迪滋不知道迪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这场谈话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没头没尾，但在结束后给他留下了巨大的震撼和余威。

他脑子乱成一锅浆糊，从迪滋第一句“我爱你”开始他的心就跳得飞快，就像是即将跳出去回应对方执着炽热的爱一般，无法发泄的闷钝的痛感快要将人湮没。

这么多年，他可能多多少少察觉到了吧。

这么多年，他纵容着对方对自己做出更加亲密的行为，弟弟的暧昧的动作和话语在不被阻拦的情况下，愈来愈放肆，虽然一直没有越过兄弟和爱人的那条线，可是那条分界线、窗户纸早已经被充满爱意的潮水模糊得不清不楚。

自己身为长兄，从小大大呵护着爱护着自己的弟弟。在父母做出那般伤害自己和弟弟的情况下依旧没有直面闹掰，表面依然尊敬着他们，而事实却是弟弟则是成为了自己生活中最紧密不可分割的亲人。

他疲惫时，让他得到治愈的人是迪滋。

他痛苦时，让他得到解放的人是迪滋。

即便他心里乱糟糟的一团，却也无法回避这个事实。

他们一直在一起不分离好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然而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则是另一说辞。

他无法否认自己对迪滋无法言表的永恒的爱意，因为那是他世界上唯一与他同在的亲人手足，但是一旦需要面对情感变质，关系扭转的局面，他还是会产生密密麻麻复杂不堪的情绪。

要命的是，他居然对此在其中窥探到了一丝自己的隐隐期待。

他疲倦地合上眼睛，半躺在床上，可是一闭眼便是迪滋哭红的眼睛耳畔则不由自主地响起弟弟的抽噎声。

肝肠寸断哪。

他于他而言，何尝不是追寻明天时身侧的人啊？阐述此论，无需第二个理由。

因为他是迪滋，就注定了他会在自己身边徘徊又靠近，重复一辈子。

行政之人倒行逆施，对功名利禄趋之若鹜。而他又做了什么恶贯满盈罪恶昭著的事情吗？不过是给爱人送上一支玫瑰罢了。

再想清楚这一点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天边泛起红黄相间的缤纷，投注下来的是一天结束时富有仪式感的落幕，行走在街道的人被裹挟在神圣的浪漫海域之中，情绪满溢的黄昏似乎总是对人间的美好恋恋不舍。

迪奥狂奔在街头，逆行穿过人海，带走了街边小摊贩两只花的清香，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赶上了夕阳最后的色彩，悄然绽放，绚烂着，高歌着。

他在奔往迪滋租的小公寓那边，路上的风景他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正在奔赴的是一生中转瞬即逝的戏剧性又尘埃落定的转折。

他想了很多。

自己前年生日刚好卡在周中，迪滋为了赶来给他过生日偷偷逃课跑了六七公里回家，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和蛋糕，回到家时，衣服凌乱，墨绿色的头发扎得有些歪斜了。他气急万分地指责着迪滋逃课的行为，却在听见他小声的说生日快乐时红了眼眶。当时已经很晚了，一对亲如一体的两人抱在一起，哭得不像样。

迪滋提着满腔爱意奔跑着来找自己时，心脏是不是跳得和自己现在这样快？

门被敲响，脚步声靠近。

打开门的刹那，迪滋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迪奥张开双臂抱住那人，鼻尖清晰嗅到迪滋身上独有的体香时，不声不响地哭了。

他找不出第二个理由来反驳自己对迪滋的爱，所有面上的镇定和坚强崩裂瓦解，碎了一地。

“哥？”迪滋疑惑出声。

“我爱你。”怀里的人虔诚道。

顺理成章。

他，终究是抓住了光明的衣角，从此再也不会松手了吧。

——End——

后记.

两人最后一起去了国外，那里的新画室很大，迪奥最近忙于备考，整日整夜泡在里头。

而某日的清晨，离开了松软舒适的被窝，独留迪滋一个人沉沉睡着，迪奥如同这一周的每天的早上一样照例来到画室。

入眼，却是一张印出来的照片，放在椅子上。

上面是两个人，他们并肩坐在早地里，仰望着星空。

左下角是一行很小的字——

月亮对太阳说我也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