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小的闹剧很快收场,随着一阵哨声,监考老师开始发卷子。卷子发完后又开始发条形码,两位老师分头行动,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发完。
直到拿着条形码的老师来到谢疏影面前,她听见老师极轻的笑了一声,而后才把条形码递给谢疏影,问:“你叫谢疏影?”
她的声音很大,整个考场都能听得到。四周的目光再次汇聚在谢疏影的身上。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很不好,谢疏影很烦躁,可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那位女监考老师迅速发完了条形码,而后走到那位男老师身边议论:“哎,你知道吗?这批学生里居然有个叫谢疏影的。”
男老师推了推眼镜,笑道:“这种乡下小家庭的都没文化,抄别人的名字有什么奇怪的。”
男老师的声音明显比女老师的声音低一点,可是依旧能被考场的所有人听见。此刻谢疏影四周传出低低的笑声,如果说女老师的话是嘲笑和惊奇,那么男老师的话属于公开鄙视了。
——
“你怎么取这个名字啊?该不会是家里人没文化吧?”
“不是,这是一位算命先生取的。”
“噗,连谎话也不会编吗?还算命先生,不就是家里人没文化吗?”
——
啧,真是让人不高兴。
谢疏影顾不得其他,把自己的胆怯扔在脑后,整个人被愤怒驱使:“二位老师,我有几句话想说。”
见到两位老师满脸错愕,谢疏影没理,她道:“首先,我来自黑龙江省鹤岗市,是城市人。这位男老师刚刚的话不仅贬低我,甚至上升到地域歧视,是很恶劣的行为。”
这话说完,男老师的脸色变得不太好,似乎随时要发火的样子,谢疏影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其次,关于我的名字。在我九岁的时候那位明星才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逐渐被人们熟知,我的‘影’是影子的‘影’,同音不同字,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小气,别人说几句都不行,”女老师语气尖酸的打断谢疏影:“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没教养,居然当众给老师甩脸色,想当年我们那一辈……”
女老师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讲台下又有一阵笑声。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个少年身上,少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肩膀都在颤抖,他努力不笑出声来,然而无果。
“你笑什么?”女老师问。
许欺站了起来,深呼吸几次确认不至于笑场后才缓缓道:“没什么,老师你刚才那句话让我想起我奶奶。啊,真是个尖酸又有趣的人啊,她总是在说‘我们那一辈怎么怎么样’,‘你们这些小辈又怎么怎么样’。每次听她说话,从手机讲到宫里的妃嫔,从作业讲到历代皇上的感情史……我总以为大清还没亡呢。”
“你什么意思?”女老师气的脸都变形了,打算从讲台上下来面对面质问许欺,却被同样脸色不好的男老师拦住。
男老师还算有点理智,他拦住女老师说:“还有两分钟开考了,别吵了。”
谁知道女老师不依不饶,非要和许欺理论。少年眼角弯了弯,从座位里走出来,站在两列桌椅中间对男老师说:“老师,您别拦着人家呀。这位女老师要是敢打我我就躺地上,不用考试还有人背锅,多好。”
双方争执半天,哨声再次响起,四周八卦的学生也开始埋头答题。谢疏影看不下去了,她走出来打算把许欺推回座位:“答你的题,这事你别管。”
推完之后她有一瞬间的后悔——监控不能给她算作弊吧?
女老师一看哨声响起,抬头看了看教室监控,不再继续说话,谢疏影把许欺按在座位上也回了自己座位着急忙慌的答题,生怕再晚一会被判违规。
可许欺没有答题,他坐在座位上直勾勾的盯着女老师,眸子里尽是冷意。
女老师被盯得不自在,板着脸问:“你看什么?还不答题?”
许欺转笔的手停下了,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女老师。他开口,语气却依旧散漫:“每个人都没有资格议论他人,不论议论的是好人坏人,不论议论的是好事坏事,更没有人有资格因为一个名字而对别人产生歧视。你的监考证号就在黑板上写着呢,监控和录音设备也还在工作。”
他顿了下,怕自己说的不够明白又补了一句:“老师,我在等你道歉呢。”
女老师狠狠瞪了许欺一眼:“真是没教养的小孩,对不起行了吧。”
“不是跟我道歉,”许欺淡淡道:“你又没议论我。”
女老师怕许欺真的举报她,即使和本场考试无关,歧视学生和言语讥讽也算的上恶劣了。她只好放缓了语气,柔声道:“对不起啊谢同学。”
谢疏影笔尖一停,抿唇纠结着要不要回答。她应该说没关系的,可她一点也不想说没关系。
许欺又开口了:“那么,监察老师的态度呢?”
“哈哈,你这孩子真有意思。”男老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摸了摸脸上的口罩确认还在。才对着谢疏影说:“对不起啊小同学,老师刚才说的话有点过分,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那老师还真会开玩笑,差点把自己开到教育局去,还得顶着地域歧视的名义。”许欺总算开始写卷子,却不忘再挖苦几句。
谢疏影眼睛有点酸涩,心口也闷闷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想哭。
——
“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不就是个抄别人名字的小偷吗?”
“我们家阿影才不会做那种事呢。”
“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真是白眼狼,不知道感恩。”
——
曾几何时,也有人愿意为自己辩白,维护自己。可随着时间流逝,随着疏远的距离,不再有人与她同路,没有人愿意与她同行。不论友情还是亲情,不论黑夜还是天明。
她早就变的逆来顺受,早习惯了一个人对抗那堆不善的眼神。
当再一次有人愿意维护她时,她的内心只剩下惶恐,再无半分喜悦。
她回头看了看蒲温良,连她同学都没帮自己说话,你又站在什么立场呢,许欺?
让我自生自灭吧……
让我做个他们口中的烂人……
别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我受不起……
漫长的政史考试总算结束,大家收拾东西出去吃饭等待下午回来考地理和生物。
外面的雨还在下,蒲温良也没带伞,他跟着其他人一起走了。谢疏影有些犹豫,要不要冒雨跑回校车?
“同学,一起走啊。”许欺拿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很慵懒的靠在门框上。
“在叫我?”谢疏影愣了愣。
许欺‘噗嗤’一声笑了,问:“那你瞧瞧,这屋里还有别人没?”
而后他不等谢疏影回答,牵着谢疏影的袖子往外走,顿了顿,他解释:“你来的时候就没带伞,我考试的时候一直盯着你呢。你耗到最后时间才交卷估计是为了等雨停。”
看见谢疏影点了点头,他又说:“估计你也没带手机,不然早就打个电话找附近带伞的同学一起走了。”
沉默无言,她默默跟上他。
走到教学楼门口,许欺撑开了伞:“请吧。”
谢疏影又犹豫了,她怕耽误许欺吃饭时间,也不想欠别人人情:“我们不顺路。”
“你怎么知道咱们不顺路?”许欺反问她,而后又拽着谢疏影的袖子将她拉过来:“走吧,一定顺路的。”
“那,谢谢。”少女没察觉到这话里的不对,道谢过后就躲在了许欺的伞下。
谢疏影被许欺一路送到校车上,期间被许欺拉着袖口走过几条马路。他总是小心翼翼的避开触碰谢疏影的手,谢疏影有些不解,但她很喜欢这种距离,这种距离能带给自己安全感,又不会过分亲昵。
“行,那我走了。”许欺道别后就朝着原路返回了。
“你不是说你顺路吗?”谢疏影扒着车门半倚靠的朝外看,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她听见许欺低低的笑了一会,没有转身,只是侧过头来,言道:“我说同学,你情商很低啊。”
“谢谢!”谢疏影见他走远,忽的喊了一声。
“你道过谢了,不用那么客气。”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还有人没有回来,所以校车门并没有关,谢疏影轻轻倚在校车门口,看着许欺的背影说道:“是考场上……”
许欺拐弯走进了一条小巷子,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嗯,我知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挺好听的。
“他们说的话,你不必在意。
“做你自己。”
雨幕之中,少年轻飘飘的声音盖过了雨水的淅淅沥沥。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飘进少女心里。
她慌忙的按住自己的心脏,逃离,是她对一切好的事物的处理方式。
“哎,阿影,那是谁啊?”郭可糖八卦的问道。
“一个同考场的好心人而已。”谢疏影不以为意,在郭可糖的再三询问下才把和许欺之间的事当成趣事讲给郭可糖听。
不一会儿,蒲温良上车了。他走到谢疏影面前递过来一把伞。
谢疏影一愣,所以他先走是为了去买伞?
“谢谢。”“不客气,十五。”
谢疏影扯了扯嘴角,自嘲:“暂时没有,穷的比狗都惨,今天晚上回家给你转账。”
“嗯。”蒲温良浅浅回应一声就走回了自己座位。
外面下着雨,可是天气却是闷热无比的。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中午,外面的雨总算停了,保险起见,谢疏影还是拿着伞走去了考场。
下午监考的是两位女老师,二位老师很温柔,并没有因为谢疏影的名字而嘲笑挖苦。
她回头看了一眼许欺,许欺已经在写自己的姓名和准考证号了。
地理平安无事的过去,考生物的时候谢疏影忽然腹痛难忍。她强撑着写完了生物卷子无力的趴在桌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老师宣布考试时间还剩十分钟,谢疏影想爬起来检查一遍卷子。
她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差,什么只能考个位数之类。但她也绝对算不上优秀,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等生。
爬不起来,不仅肚子疼,头也痛的要命。
奇怪,往常没有这么疼的。肚子疼就算了,为什么头也疼?
“因为你淋雨了。”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正上方传来,轻飘飘的落在了谢疏影的耳朵里。
许欺把手放在谢疏影的额头上,他温热的手在额头温度对比之下显得很凉:“老师已经收卷五分钟了,我看你一直没动。想走进问问你什么情况就听见你在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
谢疏影恍然,原来她在无意识中把自己脑海里的话说了出来。此刻她只能无力的扯扯嘴角,已经难受的没力气回答了。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你想躲也不行了,多担待吧。”许欺一把拉过谢疏影的手臂,将她背在背上起身要走。
原来,他看出来她不想和别人接触吗?
许欺不敢颠簸,连下楼梯都小心翼翼的。察觉到背上的人不怎么动,他忙道:“等会再睡,先告诉我你们校车是不是还停在之前的位置啊?”
少女极轻的“嗯”了一声,许欺就继续往下走。
“还有力气能拿住伞吗?”走到教学楼时许欺回头问,把谢疏影整笑了:“我是病了,不是废了。”
谢疏影接过了许欺手中的伞,一把拉开伞栓:“还没死呢,当然能。”
许欺也笑了一下,说:“同学,你情商真的很低。”
就这样,许欺背着谢疏影走,二人时不时交谈几句。谢疏影不能理解这个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她脑子一热,问他:“许欺,你为什么总要帮助我这个陌生人啊?”
“因为我爱多管闲事。”谢疏影听见许欺低低的笑着,心里一阵烦闷。
良久,无言。
谢疏影小小一只趴在许欺的背上,总是会滑下来。许欺不知道女生生理期能不能颠簸,不敢把谢疏影甩上去,只好把腰弯的更低些。反复几次,许欺再弯腰就要看不见路时,才在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把谢疏影放下。
他刚打算弯腰重新背她,却看见少女狡黠的笑。
“哎?你……你故意的?”许欺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看她难受背着她送她回校车,她在他背上却不安分总想着掉下来。
“嗯,我很重。背着我会很麻烦。”
“我什么时候说你重?”许欺这下理解了,她这是怕给自己添麻烦。他没好气的说:“那你怎么一开始不怕麻烦?我都背着你走了这么远。”
“我拒绝的话,你就会走?”还在发烧的她此刻似乎烧的更严重了,她脑子昏昏沉沉,脸颊也烫的要命,她将伞向许欺的方向倾斜了一些,少年的身上不再被雨水打湿,少女的衣服还没干便又湿了个彻底:“你和我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干嘛这么好?说好听了叫做乐于助人,说难听了就是……”
理智瞬间回笼,话语戛然而止。
她话锋一转,道:“别管我了,许欺。我很麻烦的。”
许欺没走,他接过谢疏影手中的伞,稳稳的罩在二人头上:“你赶我,我就不走了。”
谢疏影说的是对的,就算她拒绝他的好意,他也不会丢下他不管。想起刚才谢疏影把伞往自己这边倾斜的样子,他忽然开口嘲讽:“你怎么连打伞都不会?”
“不走那就算了,你居然还送我吗?真是雷锋接班人。”谢疏影没回应许欺的话,径直走开。
雷锋接班人?
他刚打算说点什么,见到谢疏影走了便忙撑伞跟上。
他紧紧的跟着她,护送她一路。
总算回到了校车上,谢疏影回到自己的座位打算小憩一会。许欺正在跟崔鹤交谈——虽然大部分是崔鹤在谈。
“哎,小同学,来来来。”崔鹤一脸八卦的招呼着许欺:“你和我们班谢疏影……”
“哈?”许欺怔愣,脱口而出:“萍水相逢,乐于助人,我是雷锋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