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起细碎的雪沫,在空中打着旋儿。我望着眼前即将踏上征途的男子,眼眶微微发热,泪水在眼角打转,模糊了视线。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映着我的身影,那抹坚定让我心头既踏实又隐隐作痛。“魏祈安,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等你。”声音轻颤,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
他抬起手,指尖微凉地触碰到我的衣领,替我拢紧了些,动作轻柔而自然,仿佛冬日里的一缕暖阳。“好,阿鹤你可别食言啊,等我归来,就给我生个女儿吧。”那话语里带着几分戏谑,却掩不住深藏的郑重。
“好,你也不要骗我。”我低下头,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好,我们的女儿就叫魏慕林。”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又透出一种笃定的温柔。
“阿鑫,你失言了,我也骗了你……”话未说完,泪水终于滑落,砸在手背上,冰冷刺骨。
建昭八年
林瑾从小便与母亲相依为命,在国公府中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父亲的归期。她的生活如同一幅画卷,随着四季轮回而不断重复——父亲总会选择在飞雪漫天的日子推门而入,肩上披着一层薄霜,脸上刻满疲惫,却又总是在春暖花开时悄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他的归来像是短暂的梦境,美好却虚幻,而留下的是空荡荡的庭院与无尽的期盼。
林怀显是镇守边关的将军魏鹏的挚友,两家府邸仅一墙之隔。自幼年起,林瑾与魏祈安便常在一处嬉闹玩耍,青梅竹马的情谊早已融入彼此的生命。而林夫人的闺房,也总能听见她与魏夫人的低语谈笑,两人亲密无间,宛若姐妹。
林瑾比魏祈安早两个月来到这世间,正值寒冬腊月,白雪皑皑。那一天,天空忽然放晴,阳光透过阴霾洒进产房,为整个屋子镀上一层金辉。林将军当时正率军于前线指挥战事,一场决定胜负的战役刚刚结束,敌方城池终于告破。战后不久,一封家书送到了他的案前,信中只寥寥数语:夫人诞下女儿,母女平安。林将军展信提笔写下回信:“小女名唤‘林瑾’。”他将所有期许凝聚于这个名字之中,“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他希望女儿此生如玉般温润坚韧。而林夫人则为女儿起了个小名,唤作“阿鹤”。这个名字带着一丝灵动与祥和,仿佛承载了那个特殊日子的记忆
“听说陈家姐姐生了呢。” 林夫人怀抱着女儿,脸上的神情满是慈爱。林怀显正于一旁写字,听夫人这般说,便立即搁下笔,“是啊,三天前的事了,魏兄初七就到京都了。” 他走到床边,接过夫人手中的小女娃,轻轻放进旁边的摇篮里,仔细掖好被角,问道:“哦?那陈姐姐生的是小哥儿还是姐儿?”“是个小哥儿。” 魏将军提着食盒迈步而入。“魏兄,今日怎有空来了?” 林怀显抬眸看他。“军中无事,我早早处理完手中事务。剩下的已交代给几位亲信去办,倒是有些冒昧了。怀显,到前厅坐坐如何?”“好啊,好啊,请稍待片刻,我去让人备茶。”“这是我家夫人吩咐小厨房特意备的膳食,让我给林家弟妹带来。” 魏将军语气和煦地说道。“多谢姐姐费心了。对了——” 林夫人话音未落,便唤过身旁的小侍女取来一只首饰盒。她从中取出一枚精致的小金锁,递与林怀显转交给魏将军,“这是早前让人打制的,权当给新生的小哥儿添些喜气。”“林家弟妹真是周到啊,正好。” 魏将军闻言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对小巧玲珑的金镯子,“这是我夫人让我带来的,刚刚见到你时竟一时忘却了。这原是夫人的嫁妆。”“这、这怎么合适呢……” 林夫人略显不好意思,却被魏将军摆手打断。“刚好礼尚往来。我家夫人还特意嘱咐我代传句话:这两个孩子以后可以放在一块儿养呢。不过——” 魏将军顿了顿,眉眼间带着笑意,“我家是小子,夫人想着瞒着两个孩子,让我家小子认个妹妹作弟弟也行,就让他当长兄照顾阿瑾吧,如何?”“那再好不过。” 林怀显点头应允,随即又补上一句,“若是魏兄不嫌弃,便唤我家小女阿鹤吧。如此一来,我们阿鹤也有个哥哥庇护了。”
七岁那年的春末,西跨院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的纸鸢——!”林瑾重重跪在青石板上,藕荷色的裙摆瞬间浸满了泥泞。她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捧起那只被劈成两半的蝴蝶纸鸢,金粉描绘的翅膀裂开一道狰狞的伤口,仿佛也割开了她的心。鼻尖通红,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簌砸下,她哽咽着嘶喊,“魏祈安,你混蛋!”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委屈与愤怒。
十步之外,那握着木剑的小少年猛然僵在原地,宛若一尊石雕。他原本正专注地练习新学的剑招,却不料那只纸鸢会从墙头轻飘飘地坠下,恰巧撞上了他的木剑。“我、我不是……”他支吾着,玄色箭袖下的手指攥得指节发白。目光落在小姑娘通红的鼻尖上,他心下一乱,竟将木剑狠狠往地上一扔,转身朝院角的梧桐树奔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瑾的声音带着哭腔,一边抽噎着,一边几乎是喊了出来,那声音里满是委屈与不安。
魏祈安没有作声,身形灵活地攀上了那棵老梧桐粗糙的树干。春日的阳光穿过新生的绿叶,在地面洒下一片斑驳的金色光影,也落在他被汗水微微浸湿的肩头。他随手折下一截嫩枝,用粗粝的指节剥去青嫩的外皮,随后将半截草茎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伸手。”
“才不要你赔……”林瑾嘴上虽倔强地不肯服软,却还是忍不住抹着眼泪,脚步迟疑地挪到了树下。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像是在强撑着最后的倔强,眼眶却早已出卖了她内心的委屈。
那枚歪歪扭扭的草环被轻轻地套上了她的食指,断茬处渗出的汁液让她指尖感到一阵细微的瘙痒。正当她低头仔细端详这简陋却别有意味的小玩意时,魏祈安猛然间从树杈上倒挂下来,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她眼前,吓得她不由自主地向后一仰,心跳骤然加快。
“等我当上大将军!”他倒悬着身体,脸涨得通红,仿佛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用金线给你编十个!不,一百个!”他的声音坚定而炽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深处迸发出来的誓言。
林瑾的抽噎声骤然停住。她怔怔地望着他,阳光轻巧地在他睫毛上跃动,梧桐新芽的细小绒毛沾在他的额角,如同一幅无声的画卷。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那枚快要散架的草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谁稀罕……”她低声嘟囔着,语气里却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转身之际,她飞快地跑开了,却在最后一刻悄悄将那枚草环塞进了贴身的荷包,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午后,梧桐树下的影影绰绰间透着一种安然的静谧。一张摇椅、一张小桌、一壶茶盏,仿佛在低声呢喃时光的悄然流逝。林夫人身着翠绿色立领对襟衫,乌黑柔顺的发丝被梳成一丝不苟的三络头,手中轻握一柄绘有兰草图案的绢扇,扇面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她的神情恬淡而从容,似与周遭的景致融为一体。魏夫人则佩戴着一枚精致的抹额,一支金穿绿玉簪斜插入髻,映衬得她银灰色的褂子愈加清雅脱俗。她微微俯下身子,指尖轻轻点触茶盏边缘,那温热顺着指尖蔓延至掌心,眉宇间悄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宁和,像是将这世间的烦扰隔绝在了一盏茶的氤氲之外。
微风轻拂,梧桐叶在枝头沙沙作响,为这静谧的氛围平添了几分诗意。林瑾踏着轻快的步伐跑来,那娇小的身影宛若一只跃动的雀儿,灵动而充满朝气。甫一进门,她的出现便如一道暖阳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颈间的小平安锁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为这片宁静注入了一丝活泼的生气,仿佛连空气都被染上了几分欢快的颜色。
“慢些,孩子。”魏夫人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嘴角悄然浮起一抹温煦的笑意,“这阿鹤啊,我越看越是欢喜,真是打心底里喜欢得紧了。”
“阿姐若是真心喜爱,不如收我们家阿鹤为干女儿吧。”林夫人轻摇手中的绢扇,语气似玩笑,却又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仿佛在不经意间投下一颗石子,等待水面泛起涟漪。
“哎呀,这话可说得迟了。”魏夫人眉眼含笑,带着几分促狭之意,目光意味深长,“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阿鹤啊,我早就与你娘亲商量好了,将来可是要给你定下婚约,做我魏家的儿媳呢!”
“都过去这么久了,阿姐怎么还记着这些?”林夫人掩嘴轻笑,眉眼间带着几分调侃与疏离。然而,魏夫人却丝毫未被这笑意动摇,只凝眸注视着她,语调平静却透着笃定:“左右不过七年罢了,妹妹莫不是想赖账?”话音虽轻,却似一粒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层层涟漪。
“好好好,我可不赖账。”林夫人故作无奈,唇角却悄然扬起,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不过这聘礼嘛,少了可不成,定要多多益善才好!”
魏夫人轻轻抚着身旁的桌案,指尖微凉,却掩不住内心的温热。她的目光柔和又坚定,仿佛已经看定了未来:“阿鹤啊,我今日越看你,心里越是欢喜得紧。就这么说定了吧。明年你家国公归来,再添个小娃娃,而你呢,就到将军府来,给我们将军府当二姑娘吧。”她的声音平稳如水,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仿佛每一个字都敲进了人的心底。
“如此说来,祈安可不就成了大哥哥?看来我家阿鹤怕是要转变性情啦,从小泼皮变小乖乖咯。”林夫人掩嘴轻笑,言语间的戏谑满溢着浓浓的宠爱。
"那可真是太好了!"魏夫人爽朗的笑声在院长中回荡,"我们将军府正缺少这么一位讨人喜欢的姑娘呢!”
话音未落,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是谁要给咱们将军府当女儿呀?”魏祈安手持一杆长枪,面带笑意地大步上前,眉眼间满是洒脱与不羁。他朗声开口,语调轻快却丝毫不失恭敬:“给郑大娘子请安,给母亲请安。”说完,他垂首行礼,动作干净利落,态度谦逊而自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