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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实验室的灯还亮着，陈浚铭输完最后一个数据后揉揉酸涩的眼睛，瞥向墙上的时钟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实验室待了快二十个小时。
关于药物制剂的课题研究接近尾声，等今晚的测试数据出来后他的留学生活已基本结束，从大三作为交换生来这里，博士生也快毕业，六年已然过去。
原来，已经六年了啊。
白大褂被脱下放进柜子里，陈浚铭关好实验室的灯和门，走出门时左胸口处传来剧痛，许是因为坐得太久，身体里的氧气与血液输送不畅快。他急忙翻包时才想起药已经在前天吃完了，强烈的疼痛使他无法支撑起身子，在一阵绞痛中他弯下了腰。
良久，待疼痛缓解后，他才直起身子往宿舍走。
留学生公寓楼下有两排整齐的梧桐树，柏油路上空无一人，陈浚铭走的很慢，晚风吹过来拂过脸庞，很凉也很痒。
来到德国以后他才发现这里和中国的差异不是一点两点，来这里的第一年，他像疯了似的满大街找中式餐厅，好不容易找到的几家还带着点西方味道，人在异国他乡的时候，总是会对那种味道有着特别的执念。
陈浚铭回到公寓的时候，客厅灯还亮着，同居的室友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室友叫Harondon，是德国本土人，从不来梅来的柏林，其实他并不是这一届的博士生，两年前博士毕业后他选择留校当助教，可是学校没有给毕业生准备房子，所以他就和陈浚铭这个留学生一起住，三室两厅的复式小别墅也够两人住了。
Harondon见陈浚铭回来，也放下手里的游戏机，“Chain，你……刚从实验室回来？”
经过两年时间的相处，Harondon的中文水平有了很大的进步，两人靠中文也能交流，这对陈浚铭来说是件好事，他的德语很勉强，记得第一次上小组课的时候，他和小组里的人沟通起来很困难。
“嗯，在做最后一次测试。”
“那，你要去中国吗？”
“是回中国。”陈浚铭边倒水边纠正他。
其实回国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没想好，等后天毕业论文交上去后基本就拿到了博士学位，在此之前他已经收到了几家还不错的医药中心的offer，学校的研究院也邀请他留下来任职，回国还是留下来继续深造，他不清楚。
“不知道呢，后天……后天晚上还是得回去一趟，我得去交材料，剩下的再说吧。”
“也好，回去和朋友聚一聚。”
朋友。
一个他试图忘记的话题被人轻挑挑的提起，就足以击溃他最后的防线。
举起杯子的手又放下，他没注意，水滴落到手上。
像是心脏被挖了一块，里面用棉絮塞满，可是风轻轻一吹棉絮便洒落在地，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太久未被提起的名字他反复念了许多遍，汪浚熙，哥哥。
心里的那块亏空被他用酸涩与苦痛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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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浚熙刚结束杂志写真的拍摄，坐上车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他微微闭着眼睛，头倚着座椅靠垫，疲态尽显在脸上。
经纪人甩掉狗仔后也坐上车，催促着司机快点开走。她随即又递给汪浚熙一沓剧本，“这些都是近期找你约的戏，我提前替你筛选过了，这几本的质量都挺好的，你选一个，争取今年冲个最佳男演员。”
汪浚熙勉强睁开眼，瞟了眼花花绿绿的剧本后，叹气道，“王姐，我很累，我想先停一停。”
四十多岁的上海女人声音很尖锐，尤其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显得更加突出，“停？你怎么停？你知道现在行业竞争压力有多大吗？”
王筠也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声音放软了些，“小熙，姐是从你练习生时带起来的，我也知道你很累，可是现在是你的转型关键时期，我们没有路可以退了啊。”
王筠见他太久没说话，也知道他是应下了，悄悄嘱咐司机开慢点，好让汪浚熙休息一会儿。
汪浚熙偏过头去抵着车窗，不远处的居民楼零星地亮着几家灯火，街道很空旷，很安静。
15岁时进入公司当练习生，18岁出道，到如今他已出道九年了，前年的时候他想转型，不再拘泥于爱豆这个身份，而是想着向演艺圈进军。
努力，到底要怎么样才算努力？
出道的这几年里，拍杂志，出EP，接综艺样样不落，身体被拆分成好几块使用。
他只觉得好累，停一停，好难。他特别喜欢看《小森林》，闲下来的时候就把夏秋篇和春冬篇反反复复地看，总是想着如果自己也能像市子一样该多好。
当练习生的那几年，日子难得清闲，他把所有的休假日都用来去见陈浚铭，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不知道累是什么，心里装着一个人，什么都云淡风轻。
后来呢？后来他也不用两个城市来回跑了，可他还是停不下来，他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二十多岁的男人也会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
成名太早犹如楼起的太高却没织安全网，前方的路虚无缥缈，身后已是荆棘遍布。
在车上的时候小憩了一会儿，汪浚熙到家的时候已了无睡意。
他没开客厅的灯，径直走进卧室，按亮床头的台灯，看见床上摆着的那副加州星河后，心里才舒服许多。
整副拼图共有两千三百块，仔细算下来，他已经拼了有两千两百三十九块。
两千两百三十九，他和乖乖已经分开两千两百三十九天了。
他当练习生的时候总部在重庆，离上海很远，除休假日外他几乎不能回去见陈浚铭，乖乖很会安慰人，乖乖攒钱给汪浚熙买拼图，每次见面的时候就给他一副，“哥哥，你每天拼一块，等你拼完了，我们就见面啦。”
那时的汪浚熙摸着陈浚铭的头，把他抱在怀里，“我们乖乖，很乖。”
这些年来，汪浚熙拼过的拼图很多，几十块的，几百块的都有，最多的还是这副加州星河。
一次，他不小心拼多了一块，二十多岁的男人躲在房间里崩溃地哭。
他害怕拼完了，那个人还没回来。这样的话，乖乖的话就不灵验了。
乖乖的一句安慰，汪浚熙可以记一辈子。
*
陈浚铭第二天的早上去了趟研究院，他的导师江彬在那里开会。
其实挺好笑的，留学生的导师也是华人，不过这对陈浚铭来说很亲切，也不算是独在异国他乡了吧。
研究院的院长Leon看到陈浚铭来就拉着他问近况，陈浚铭和他交谈一番后院长又问他考虑清楚了没。
他只得回道，“Das lasse ich mir mal durch den Kopf gehen.”（我考虑一下。）
Leon也不恼，毕竟像他这样的人才不多，他们可以等。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喊院长，两人做告别后陈浚铭继续在大厅里等。
来了德国以后，他很喜欢一个人待着，同学们说他太高冷，其实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有个自己的小小世界。
在那个小世界里，有一条暗巷处在最中心的位置，那条巷子一年四季都照不到阳光，可是陈浚铭喜欢待在那里，一个人，很安静很安静。
江彬出来的时候还在跟助手说些事情，看到陈浚铭在那里，他让助手先去车上等他。
“浚铭，你怎么来了？”
陈浚铭起身向导师走去，“想您了，就来看看。”
江彬给人来了个拥抱，“你这孩子，嘴永远这么甜。”
“正好，你和我一起吃个午饭。”
“行，江老师……我……”
江彬问他是不是研究有什么困难，陈浚铭摇头，“我在考虑回不回国。”
“心在哪，人就在哪。你不像我，老骨头一把，没那个精力瞎折腾。”
陈浚铭说他知道了，搀着江彬往车上走。
坐上车的时候陈浚铭的胸口处又开始疼，他侧过身子悄悄用手捶，但还是没躲过江彬的眼睛。
“你最近没吃药？”
“吃了……吃完了。”
“真是瞎胡闹，吃完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的身体要不要了？”江彬这人典型的嘴硬心软，嘴上虽是不饶人，但还是冲助手使个眼色让他去后备箱里拿药。
“怕你有时候忘记带药，我就随身给你备着一瓶，一会儿回中心了我再给你拿几瓶。”
陈浚铭吞下药后，疼痛好了不少，向导师道过谢后，便靠着座椅休息。
经过几年的药物治疗，他的病情好了许多，但肿瘤就像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就会爆发。
他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群，闭上了眼睛。
哥哥，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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