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唁

没有再继续在比试高台安坐，天樱宿告别了父兄与爱人，一个人化作一阵风离开此地。

长风歇落在医疗处。

“刚才还在说天樱怎么还不来呢。”见她浮现身形，流云弥立刻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压在她右肩头，蹭了蹭她，“军场的比试已经结束，之后几日来桥苑陪我坐坐？”“要问问我阿兄他们。家里若是其他没有安排，我可以过来坐坐。”天樱宿也蹭蹭她，在她诧异的眼神中自如地点点头，“礼尚往来。”“这算亲昵吗？”语雁喃也凑了过来，丝毫不顾坐在床沿床上的两人与身后坐在冰色长凳上的人。“军场直隶之间本就不忌讳肢体接触，拥抱和摩挲是最常见的动作，还有牵手、揽腰之类的，别那么看我，我身在其中怎么会不知道？”天樱宿摆摆手，看向坐在床沿的女子，“无涯的雷霆超过了我们的设想，医师如何说？”“需要静养，方才已经吃过止疼药。”暝霓珂向她颔首致意。靠坐在床沿的青年也扭过头，向她颤巍巍地抬手：“飔樱将军。”她颔首，只是走近了些：“我的神力，会不会有用？”

“不是什么很重的伤，多修养几日就是。”暝霓珂摇了摇头，“你自己也还在生理期，不宜动用神力。”没再多做推拒，她环顾一圈，忽然问了一句：“芜斐呢？”“去报信去了。”坐在床沿的红衣女子揪住了被单，暝霓珂垂下眼，“毕竟还是扶桑一支，毕竟还是扶桑府主。天樱，我有事需要与你单独聊。”“府主大人……要走？”很轻地呢喃声，溟涧瓴抬眸望她，赭色的眼有着无力的惊慌失措。“是一项委托，姑娘们都在，大家都很好说话。涧瓴，若是可以，我倒是也想让你在桥梁有一分半职。”把他的伸来的手放到他身边，暝霓珂站起身，看向她，“随我来，天樱。”

阴凉处，飞檐走角在地上的影子都有些可怖。

“他有私情，霓虹，但是……对你无害。”犹疑了一会儿，天樱宿斟酌着辞措，看向她，“你可以，与他合作。”“是有私情吗？”她抱着胳膊，声音冷淡。“以家人自居。模棱两可，难以辨清。”她摇了摇头，随后自嘲地笑了笑，“也可能因为家庭原因，我对这个并不分辨得十分清楚。”“我可以信他，不会在最后关头背叛我。”是肯定句，暝霓珂垂下眼，“也不会弃置我。”“我想，是的。具体如何，霓虹，还要看你们的相处。我想涧瓴公子既然可以做西胤府总管，在政治上总归还有几分手腕，应该对你是有助力。不要着急，你慢慢想，慢慢考察。圣城族寿命千年，我们有的是时间。”天樱宿抱了抱她，无比坚定，“哪怕到最后，西胤府也背叛了你，你身后，还有桥梁的我们。”她点了点头，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天樱，谢谢你。”天樱宿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帮朋友渡过难关，应该的。”

重新回到房内，坐在床上的青年的眼立刻就亮了。

“方才我们讲的时候他都兴致缺缺诶，怎么你们一进来他就那么精神？”“先警告你哦，天樱已经成家了的！”一问一答一唱一和，语雁喃和流云弥看向他，调笑着警告他。“在下自然清楚。”溟涧瓴匆匆低下头，“煙穷将军沉默寡言，难以接近。”暝霓珂坐下在床边，闻言便笑了笑，“涧瓴于穷绝，还是陌生人。”“清穹不难接近，不过他不愿意与旁人有交集倒是真。”天樱宿拂袖化出了一个樱粉色高脚凳，刚刚落座就被语雁喃扑了个满怀，“诶，天樱，折回来，反正现在也是聊聊闲天，榕苍殿和羽锺兄是确定在一起了？”

“你不是冬假就看见过了？”她歪过脑袋，有些不解地蹙起眉。“这不是，再求证一下嘛……毕竟那几句话，说的确实不好听。”流云弥也点了点头，“青鸟和白鹿，我是大跌眼镜，出乎意料。”“没想到外人看来严峻冷漠锋利的人也会那么温柔浪漫？”睦月辉回过头看向她们，笑着摇摇头，“榕苍殿分得灵清的人。”“但不论什么时候，对家人还是那般。”天樱宿笑了笑，“他很好。”“也就你们家人知道他全貌了，反正在我们眼里，他是一点不好亲近。”流云弥撇撇嘴，耷拉下来，“在我眼里，深阿兄才是最好的！”

“停一下，停一下，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个事？”天樱宿抬眸，似笑非笑。流云弥噤了声。“没关系，斐儿还没回来，别在她跟前说就好。”暝霓珂看着流云弥淘气地向她作揖，点了点头，“小丫头还处于一个不可置信的时候。”

话音刚落，门就被撞开，“砰”地打开，又“砰”地关上。

“天樱！”直愣愣地撞进她的怀抱，天樱宿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怀中的姑娘还在抽噎。“怎么了，怎么哭得那么厉害？”睦月辉凑过来，轻轻摸着她的发，柔声慰道，“姐姐们都在，朋友们也都在，有什么难过的，都说给朋友们听，好不好？”“嗯，我们都在呢。”抱着她，天樱宿全凭直觉抱着她摇来晃去，“这样会不会好一些？”“这是什么安慰方式？”好不容易站直身子的姑娘被逗笑，可她还是流着眼泪。“这是清穹哄我的方式，在小时候，离开阿兄锺阿兄他们之后。怎么了，那位，又说你什么了？”她笑了笑，抬手替她抹去眼泪。

“他说，他说，他说我们，怎么那么没用。”眼眶泛着红，芜斐抽噎着，狼狈地抹着眼泪，“他说，他明明和榕苍殿一样，为什么妹妹们相差那么多……”蹙起眉，天樱宿望向芜斐：“这么伤人？他这个哥哥怎么做的？”“或者说，他这个家主怎么做的。”溟涧瓴咳了咳，撑起了有些下滑的身子，暝霓珂立刻伸手扶稳了他，“扶桑大小姐，他如何认为你不如飔樱？”“实力啊政见啊手段啊甚至还有学业啊婚恋啊……我一无是处……”眼泪滔滔不绝，她抱着天樱宿不肯撒手，“天樱，我就那么，就那么不堪入目吗？”星空和冰雪并肩而来，语雁喃趴在天樱宿膝头，仰头望着斜靠在她怀中泪眼婆娑的芜斐；流云弥则站在天樱宿身后，见状化出一枚帕巾，替她拭去眼泪；睦月辉则坐在了另一侧，轻轻抚着她的发，叹了口气。

“他和榕苍殿一样，他怎么敢这般不要脸地自夸自耀！”气不过，暝霓珂攥紧拳头在床沿锤了一下，朱缨的眼望着她，满是心疼，“真应该把羽锺一同叫过来！斐儿，你与天樱不一样，明白吗？”“怎么可以拿来比较呢，花开一枝各自芬芳，有什么可以比较？芜斐，你是随心而动的火焰，你有自由的天地，明白吗？没有什么好比较的，你不要听他的胡言乱语。”轻轻拍着她的背，天樱宿蹭蹭她，轻轻地晃着，“不要听他的，不要听他。”“不要回家了，之后住在军场吧，反正我也常住军场。”暝霓珂垂下眼，闭上了眼，“去圣城读书后，也不要回来。”睦月辉望着她，也望着趴在膝头的妹妹：“相依为命的家人，也终究会走到这一步……”

“我不太了解，扶桑府主原来就这样？”流云弥抬手，她皱眉，随后匆忙伸手挡住有气无力的拳头，“这样的阿兄教不出飞扬跋扈的芜斐——你别打我，我在夸你！”“原来不这样。”暝霓珂摇摇头，随后看向流云弥：“否则我也不会死心塌地地陪他那么久。”“霓虹在家里，在前任府主与府主先生还在时也十分受宠，家中独女，天资聪颖。”睦月辉摇摇头，叹了口气。“若非当时的扶桑府主体贴细腻，霓虹也不会追随他至此，连西胤权力结构都任他施为，去推进流雪改革。”“物是人非。”流云弥也噤了声，她低下头，看着只剩下抽抽噎噎的姑娘，“芜斐，你还好吗？”“我没事，天樱，你能不能帮我，逃离他？”芜斐肿着眼望着她，恳求着，“我没有血亲了，势均力敌的家族里，我唯一熟悉的只有你了。”“……好。”将阿兄的话语置之脑后，天樱宿深吸一口气，“我会尽力配合你。桥梁便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又倒了回去，芜斐靠着她，静静地流着眼泪。

“本来想着今晚召开桥梁主要成员会议的，斐儿，你还好吗？”暝霓珂望着她，随后不忍地别过了视线，“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的斐儿啊，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还是从至亲的人嘴里。”“我可以的。”她抬起头看向她，吸着鼻子，“姐姐，我们一起出逃，好不好？”暝霓珂点点头，一滴眼泪落下。

好像在为她前一段由浓转淡的爱恋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