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但是很多年前的雨夜,夜空漆黑如墨,不见一丁点月光。
昏暗的洞穴中,几枚蛋安静地躺着。而其中一枚蛋里孵化出一对小苦力怕。
它们的大脑几乎是一面白纸,仅凭着一丝与生俱来的意识记下了刚出生时的场景。
先破壳的是一只雌性小苦力怕,它的出生伴随着穿透黑暗的电光,于是它便为自己取名为“闪电”;后来从蛋里苏醒的是一只雄性小苦力怕,它的出生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惊雷,它便为自己取名为“雷鸣”。
闪电和雷鸣没有父母———准确来说,大部分苦力怕到死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它们姐弟俩很幸运,因为受热的问题,阴暗的洞穴里很难孵化出苦力怕,更何况苦力怕本身的孵化率就普遍偏低,出现“双黄蛋”的概率更是少之又少。或许因为是从同一个蛋里孵出来的缘故,使原本应该是独居怪物的姐弟俩从出生起就几乎一直待在一起,这或许是件好事,因为没有哪个没眼力见的会去惹多只苦力怕,它们的童年也算得上安稳。
苦力怕的性格通常都是容易受惊且极度暴戾的,但闪电却温柔细心,总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将弟弟护在身后;而雷鸣则大胆且好奇心强,每天都带着姐姐四处冒险。闪电觉得那是它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弟弟活泼可爱,总是能发现各种有趣的事物,它会逗自己笑,给自己送各种新奇的小玩意,还会帮自己驱逐讨厌的豹猫,虽然它偶尔会带来不小的麻烦,但它们每次都能一起化险为夷。
变故发生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当暖洋洋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空旷的草地上时,新的一天便开始了。蒙蒙的光辉之中,两只小苦力怕在一片高草丛里追逐奔跑。
“姐姐,姐姐,你能不能跑快点,再慢点就又跟丢咯!”
雷鸣嬉笑着在前面蹦跳,时不时还扭头看几眼,俏皮地朝闪电眨巴眨巴眼睛。闪电则不快不慢地跟随在它身后,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突然,闪电猛地跃起,以闪电般的速度扑到雷鸣身上,然后将它一把掀翻在地,但紧接着自己也倒在草地上,连带着雷鸣滚了好几圈。
“哈哈哈哈哈哈……干嘛偷袭我啊,姐姐。”雷鸣大笑着在草地上滚来滚去。
“以后逃跑的时候不要分心,知道吗?”闪电盯着它的眼睛,认真地说。
“好啦好啦,下次不敢咯,”雷鸣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今天要不就去旁边那片树林吧,那里幽深幽深的,一定有不少好东西!”
“好啊,但可别乱跑哦,要不然出事了你只能自己看着办了。”
“哈哈,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还担心你跟丢了呢!”
欢笑间,两只小怪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茫茫的林海中。
……
日出,日升,日滞,日沉,马上就要日落了。
“弟弟!”
“弟弟!!”
“雷鸣!!!!”
沿着蜿蜒曲折的道路,山坡上,立着一座高大的建筑。这座建筑以木为梁,以石为壁,并不宽广,却透露着一种极其强大的威压———对于一只未成年的小苦力怕来说。
闪电终究还是进去了。
在这并不大的建筑里兜兜转转,闪电终于在第二层找到了雷鸣。
但,不止雷鸣。
“姐姐!”雷鸣也看到了它,朝着它跑来。
“雷鸣,小心!”闪电朝着雷鸣飞扑过去。
还是晚了一步。一支箭穿过了雷鸣的头颅,雷鸣身体一僵,随即,它的身体开始膨胀,并伴随着白光嘶嘶作响。它僵硬地扭头看了看袭击者,又无助地看着闪电,在闪电即将触碰到它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爆开了。
巨大的冲击力将闪电摔到墙壁上,但它所感受到的痛觉却不止是爆炸所受的伤害。痛觉从它的脑袋蔓延开来,刺耳的嗡鸣撕咬着它的鼓膜,仿佛全身器官都充满了滚烫的岩浆,随时准备蜂拥而出。当时的感觉远比这个还要痛苦。
但它不能现在就死!它要拉着那两个可恶的灰皮肤村民一起去死!!它必须为弟弟报仇!!!
它随即从炸出的窟窿中一跃而下,挡住了两个想要逃离的掠夺者。掠夺者们的血量所剩无几,箭矢也在之前入侵村庄时消耗光了。不过,面对一只乳臭未干的小苦力怕来说,还是完全足够的,他们想。
对吧……
可惜灾厄村民们低估了这只濒临绝望的小苦力怕。不等它们反应,闪电就扑到它们身前,向其中一个掠夺者张开血盆大口。那个掠夺者反应过来,随即将弩箭用力砸向闪电。闪电瘦小的身子被狠狠击中,苔藓般的皮毛连带着一片鲜血次啦啦地滚下来,闪电吃痛,于是立马侧身咬住另一个掠夺者的手臂。那个掠夺者还没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一把丢掉弩箭,使劲敲打着甩动着手臂企图把闪电扔出去。它的队友想帮它把闪电扯下来,可当它一靠近闪电,就被闪电锋利的爪子划出几道深刻的血痕。
就在掠夺者再次挥起弩箭时,闪电灵活地跳到它们的身后,随即对准手持弩箭的掠夺者发起冲锋。这一次,它直接咬住了掠夺者的脖子,顿时,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可怜的掠夺者还来不及交代最后的遗言,轰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眼见朝夕相处的队友在眼前牺牲,幸存的那个掠夺者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然而弩箭没有了箭矢就只是一摊破铜烂铁,没有武器,它不可能独自面对一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苦力怕。
等等,苦力怕爆炸之后不就消失了吗?
鬼使神差的,它从口袋里摸出了不死图腾。这是它之前从唤魔者身上偷来的,现在总算派上了用场。
只要撑到它爆炸,触发不死图腾,自己就能活下来了。
多么伟大的决定!掠夺者甚至庆幸它之前挨过的揍没有白受。
闪电并不理解眼前这个灰皮肤村民为什么拿出了一个没见过的金色小玩意,但它的潜意识里知道,它必须得到这个东西,不管是武器还是其他的。它将身体挡在门口,警惕地观察着掠夺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怪就这么僵持不下,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
如果继续对峙的话,似乎熬到凌晨也不是坏事,掠夺者大概是这么想的。轮班的同事能处理好这个入侵者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亏。
可闪电按捺不住,它的怒火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反而越烧越旺,几乎要将它点燃。它隐隐察觉到,这么僵持下去对它非常不利,所以它退到了阴影里,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确定苦力怕离开以后,掠夺者松了口气,它觉得自己在这场战争中赢得了最后的胜利。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它打了个哈欠,决定先上楼等待天亮,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黑暗中那双猩红的瞳孔,正饱含怒意地灼烧着。
没有片刻犹豫,闪电非一般扑上去,一口咬住了掠夺者紧握不死图腾的手。掠夺者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抄起地上沾着队友血液的弩箭就向闪电脸上砸去。
巨大的冲击力顿时将闪电死死摁在了地里,它感到脸上一阵热乎乎的,就像沐浴在阳光下那般。事实上,刚才的攻击正好打在闪电的脸颊,它的右脸皮被弩箭锐利的边缘撕扯下来,挂在弩箭勾上,寒风凛冽之中,仿佛一面飘扬的小小旗帜。
没有痛苦,反而异常地感到一丝慰藉。
雷鸣,你在哪里呢?姐姐来找你了……
回过神来,闪电感受到了舌尖的一股凉意,那闪烁的金色光芒是那么美丽动人,温暖,驱散了一切黑暗。
仿佛是受到了神的旨意,闪电的身体迅速闪烁着白光,从它身体的每一寸裂纹中蜂拥而出。
掠夺者绝望的神情在眼前逐渐放大,它努力伸出手,只有毫厘之差,就能触碰到那个金色的神明。
“次啦———!”
那一刻,一道闪电划破了沉寂的夜空。
“嘭——————”
那一刻,一朵灿烂的烟花在夜色中盛开。
“轰隆隆———”
倒下前的最后一刻,闪电看见了一个金色的身影在眼前飞起。耳畔,是回响的雷鸣。
……
“它居然没有死,真神奇啊……”
门外,一个穿着蓝袍的独臂灾厄村民注视着闪电囔囔道。
就在刚才,这个路过的幻术师亲眼目睹了两个掠夺者被一只幼年苦力怕残忍地杀害。虽然它并不关心这些灾厄村民的命运,可小苦力怕所表现出惊人的战斗意志仍令它感到不可思议。
现在,这只小苦力怕就躺在眼前,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样子,令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反正等替补的掠夺者来了,这个“罪魁祸首”也难逃一劫,不如干脆自己抱回去算了!这个想法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幻术师已经把闪电扛在肩上,往山下走去。
雨夜,但是很多年前、那个裹挟着血与泪的雨夜,夜空猩红刺目,只有咆哮的闪电映照出了一个灾厄村民和一只小苦力怕的身影,在淤水浸泡的土地上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