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悄然无息,落在花圃里的鸢尾上。
“今年花开得很好。”
“…是的。”
坐在摇椅上的少爷转过头,看着站在长廊上的人,他站得挺拔,看起来比之前来的更精神些,倒是少了些哈巴狗一样的…讨好。
少爷怀里抱着一只浑身都是雪白的白猫,蓝色的眼珠盯着那名生人,危险的眸子里好像充斥着不满。
这猫是随了主子的。
“我是少主派来保护您的。”话说得太虔诚,背地里的一身反骨却难以逃过少爷的眼睛。
“你是第六个,知道前几个怎么死的吗?”贺峻霖垂眸看着花圃里开得那些淡雅的花。
“并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责任是保护您的安全。”严浩翔的确不在乎,他倒是对眼前的小少爷感兴趣的很,明明城府颇深的贺世礼在人面前一站光是看面相就会令人觉得阴险狡诈,可面前的人看起来人畜无害,稍微一琢磨就会发现哪有什么涉世未深的小少爷。
莫名的,他觉得眼前的小少爷不算是坏人。说起好坏大约片面了些,可的的确确,严浩翔不会觉得他和贺世礼是一类人。
“他们全在里面,给我的花做养料。”漆黑的眸子转向严浩翔。
“我叫贺峻霖。”
他看起来身子单薄的很,白皙的肤色一看就是娇养,就像笼中的金丝雀,任谁都想不到他手底下会沾血。
严浩翔是贺峻霖的父亲贺世礼派来的,说保护他不假,但严浩翔的野心却不一定。
杀掉贺世礼,是他最后的目标。
至于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也许只有严浩翔自己知道。
早知道贺世礼有个宝贝儿子,前几年在一次毒 品交易会上离奇失踪,四年前的时候说是找到了,就圈在家里好生休养,如今看来,身子骨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问你问题。你为什么不说话?”
走神间,面前一只细长的手,手上拿着一朵被折了的白色鸢尾花,那种淡雅的清香萦绕在鼻息间。
“抱歉,您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您。”
面前的小少爷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只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严浩翔。”
贺峻霖把鸢尾花放在严浩翔手心后,转身走了,那只小白猫也翘着尾巴跟在他后面,神气的不行。
严浩翔把花在手掌心里揉碎,粘腻的花瓣碎在手里。
一只鸢尾而已。
穿过一大片的鸢尾花丛,跟着贺峻霖来到一处生满了锈的通往地下室的铁楼梯,看起来是那么的摇摇欲坠。
“四年前,我就在这里被贺世礼发现的。”贺峻霖自顾自地说着,望着严浩翔,突然笑了。
猫早已不知道偷溜去了哪里,耳边静得只剩下远远的鸟鸣。
“严浩翔。”贺峻霖唤了一声,也并没有下文。
严浩翔眼尖地发现,贺峻霖右手的小指好像有点问题,动作比较生硬。
这个被圈在笼里的金丝雀性情古怪的很,有时候手底下的人对他的鸢尾照料不好他便会责怪,可严浩翔看的出来,他对鸢尾的喜爱还不如那只白猫。
当晚雨便下大了,这个时节的雨总是多变的。
雨水打在玻璃上,扰得贺峻霖睡不着。
花圃里的鸢尾娇气的紧,受不了这暴雨。
大约,明天就是残枝败叶了吧。贺峻霖每天都在设想,他从来都做好了鸢尾花被连根拔起的准备。
严浩翔为贺峻霖撑着伞,看着他冻得微红的关节不解地问道“降温的厉害,少爷为什么不多穿一点?”
贺峻霖没有回话,自顾自地走在灰蒙蒙的小路上。
这次的交易是贺世礼特地安排的,由严浩翔完成,不过是贺峻霖自己要求要跟来的,小少爷不会什么,大不了站远点就是。
“之前做过这种事吗?”
“当然。”贺峻霖不察觉地哼笑了一声。
这次交易地点是港口,清点完货物以后警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生硬地阻断。
场面混乱,枪弹穿梭在各处。
贺峻霖就站在不远处的烂尾楼顶,看着血流成河的景象就像观看一场戏剧一样。
“我可不太希望你会是我的花的养料。”喃喃低语,阴戾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同情。
枪林弹雨声戛然而止,听觉在此刻被放大。身后的脚步声令贺峻霖心上绷起弦,转过身眼睛紧紧盯着楼梯口,身后的枪早已上好了膛。
“咔哒”,脚步声没了,似乎是引诱。
贺峻霖顿了两秒,然后抬脚向着楼梯口走过去。
手里的枪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朵白色鸢尾,贺峻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交易对象,悠然自得地笑了一下,闭上一只眼睛,好像在瞄准,举起鸢尾。
“砰。”贺峻霖声音太轻了,被枪声掩盖了过去。
以鸢尾化作枪,像疯子一样。
第二声枪响,是落在贺峻霖的身后。
仅有几步的距离,贺峻霖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人死了,他身上的血溅在了白色花瓣上,绽放。
“少爷还真聪明,知道我在这里。”
严浩翔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脸上比刚才见的时候多了些骇人的血。
小少爷从楼梯上走下来,用自己的衣袖擦去了严浩翔脸上的鲜血。
“不怕他们是警察么?”
对上贺峻霖纯诚的眼睛,严浩翔倒显得有些卑劣。
“我更怕你会有事。”
“少爷,我说过,我会永远忠诚于你。 ”
“我相信你。”
严浩翔不在乎花圃里的鸢尾如何,不过如今下来,他更在意眼前的鸢尾花期长短。
我的枪会随时为您待命。
是深冬,雪落满了整个花圃。
“贺峻霖,平日里我自认待你不薄。”贺世礼看着一脸淡然的坐在软质沙发上的贺峻霖,有这种底气的人,大约来源于一个不畏死的内心。
“所以呢,要我吃你的都吐出来?”话说得听起来诙谐,小少爷这种人啊,就是拿枪抵着他的脖子他也会跟你唠唠家常。
“不需要你吐出来,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事后…你依旧是你的小少爷。”
贺峻霖冷笑着“贺世礼,你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不怕我……”话音未落,贺世礼就打断了。
“我不需要知道你会做什么,你又哪里来的资格和我谈这些?”
的确,贺世礼是彻头彻尾的烂人,烂透顶。可他就是要掐着你的脖子,一脸无所谓地说着:我他妈就不是好人,你又能拿我怎样?
贺峻霖冷下脸,怀里的白猫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小主子的情绪,主动蹭了蹭贺峻霖的手心。
白猫被丢在了一旁,贺峻霖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又是那个令贺世礼厌恶的样子――高傲
“贺峻霖,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夜晚,雪停了。
贺峻霖坐在床上,被窝里的暖让他感觉不太真实,自己的手脚冰冷的不像样。
贺世礼没有人性,贺峻霖摸不清他会让自己干什么。
贺峻霖下楼了,漫无目的地光着脚走在木地板上。
“少爷有心事。”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贺峻霖慵懒地环着严浩翔的脖子,他对这种动作明显愣了一下。
“你说你永远忠诚于我,可明天我就要走了。”
“去哪?”
“这或许要问你曾经的主子。”
贺世礼三个字在严浩翔心底反复磨。
“小少爷,有我。”
腰间的温热是贺峻霖切切实实感受到的,一阵腾空感,严浩翔抱起贺峻霖废不了多少力气,他太瘦了,抱起来甚至有硌手。
“晚安,小少爷。”严浩翔为贺峻霖关好灯,意外地,贺峻霖安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朝夕相处的这些不长不短的时日,对待严浩翔,他的态度总会柔一些。
雪被太阳光照的显得亮亮的,踩上去一步一个脚印。
贺峻霖被带进了车里,那不是贺世礼的车。
一上车就闻到了一股异常香的香味,几乎是下意识的,贺峻霖屏住了呼吸。
看着车子渐渐驶入他陌生的区域,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有意识的时候,他眼睛根本睁不开,只是觉得浑身乏力,骨头如同散架一般。
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看到整个房间充斥的都是劣质烟的烟气,缭绕在空气中呛人的很。
身旁坐着一个男人,他正翘着二郎腿看着自己。
那么一瞬间,贺峻霖好像明白了贺世礼要自己干什么。
心理上的恶心令贺峻霖更加厌恶。他忽然想起了严浩翔,昨晚他说,有我。
口头言语最为简单,上下唇一碰,一句话便说出来了。
贺峻霖向来不会对任何虚无缥缈的承诺放在心上,只有做了才算承诺过。这一直是他奉行的理念。
贺峻霖可以选择高傲地无视死亡,但他无法磨平被人踩着的侮辱。
那个男人说什么贺峻霖听不清,也不知是操持着哪里的腔调,听起来像鸟语,不过不难理解,正反不是好话。
污言秽语没有必要听清,何况他待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做见不得光的污泥这么多年,连缠绵在山中的潺潺溪流都不曾见过。
贺峻霖心里忽然多了两分感慨。
闭上眼睛,做一个砧板上待宰的鱼。
衣服被扯得稀烂,看起来男人对贺峻霖的反应并不满意。
也许是一种泯灭人性的欢愉。
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就是枪响,惨叫,全部混在一起,难以分离。
门是被生生踹开的,上一秒还在笑着的男人,下一秒额头上就多了一个血窟窿,空的子弹壳落在耳边,很轻的闷响。
血溅了一脸,听着耳边的水声他忽然有些分不清脸上的是水还是血。
严浩翔是硬生生闯进来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
窗子没关严,外面的雪又下了起来,飘飘洒洒落在屋里,寒冷的凉气穿进袖里,冷得发抖。
心却是热的,热到滚烫。
“不抱抱我吗?”
贺峻霖说,要严浩翔抱着他。
严浩翔没有回应贺峻霖的要求,只是将自己的衣服盖在他身上,然后背起他走了。
严浩翔发疯一样从泥泞的小路上跑来,绕来绕去的路径他对这里的再熟悉不过,却慌乱地忘记了路的尽头是什么。
是他脑子里的执念,命令他。
他不明白,更有些怕那在心底深深扎根的发芽的是什么种子。未知的东西才最可怕。
严浩翔是杀惯了人的,亦或者可以说是,他这十几年算是泡在了人血罐子里苟延残喘地活着。早就忘记了感情是何滋味。
“你杀了他,贺世礼不会放过你的。”
“他更不会放过少爷。”
言语里多了一些别的意味,贺峻霖要笑不笑,乖乖趴在他身上。
贺峻霖一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看着这个撕开他生活轨迹的人,热烈又放肆。
做许多事讲究盼头,说文雅点就是意义。
活着的意义呢,对贺峻霖来说可能是一辈子被圈在那个看似奢华的房子里,做一只提线木偶,等待什么时候线断了,他就被扔在一旁了。
生命向着死亡,贺峻霖之前一直这么觉得。
“杀了贺世礼吧。”贺峻霖的语气随意的像踩死蝼蚁一样简单。
“好。”
其实承诺可以铿锵有力。
金蝉脱壳,空留偌大的房子。
“贺世礼向来心思缜密…他如果算到你会来救我,他会想方设法弄死我。”贺峻霖垂下眸“阿严。”
严浩翔从没听过这种亲昵的称呼,浑身一震。
“你走吧。”
“少爷,我没想过独善其身。”
贺峻霖偏偏头,淡然地闭上眼睛。对于一个永远臣服于他的狗,他还是信任的。
一步一步看着别人掉进自己的陷阱,这种感觉的确挺爽的。
贺峻霖换了一身衣服,冲了个热水澡。
“原来你也会有大意的时候。”贺峻霖刚刚从浴室里出来,里面还残留着一层氤氲,就看见贺世礼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翘着二郎腿看向贺峻霖。
“贺世礼,你知道你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是什么吗?”
贺世礼冷笑一声“什么,养虎为患?”
话里讥讽,贺峻霖不紧不慢地悠悠开口“你不会养虎,但你亲手塞给我了一只。”
在严浩翔以前,送来的人也算屈指可数,名义上是保护他,暗地里是跟踪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贺世礼想看看一个活不了多久的人能掀起多大风浪。
没想到,贺峻霖能把他们全都扔进了他那个花圃里了。
贺世礼看着贺峻霖,起身暴戾地用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好像要把下巴骨给捏碎。
贺世礼最讨厌贺峻霖这种视若无人的姿态,明明都要死了。
霎时间自己曾经的卑劣像观马灯一样一幕又一幕,被掐着的地方泛起红,贺峻霖情绪忽的起伏,贺世礼很满意他站在的样子,参杂着绝望,又带着无能的恨意。
眼前闪过一丝银白,手起刀落丝毫没有犹豫。贺世礼失算了。
他早该知道自己养十几年的狼崽子就养不熟,把自己背后交给严浩翔,是他最大的错误。
严浩翔做梦都想要杀了贺世礼。如同梦魇缠绕,成了一种执念。
贺峻霖不想再多给贺世礼一个眼神,哪怕已经仅剩余温,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阿严,想好以后的路了吗?”
“没有。”
“他不能死,不然你怎么交差啊,严警官?”
严浩翔诧异了一下,就像突然踩空。
“你怎么知道的?”
“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在往这方面想,说实话严警官,你潜伏这么多年,很有毅力。”
贺峻霖站到窗边“他们一旦知道你杀了贺世礼,你根本出不去。”
贺峻霖的手覆在冰凉的玻璃上,寒意直抵心脏。
“还有其它卧底可以帮你吗?我帮不了你,我就要死了。”贺峻霖转过头,单薄的衣服挂在他身上显得那么空虚。
“没有了,只剩我了。”严浩翔定定地看着他,身上的那种薄凉感和初见时一样。
奇怪,刚才的那种剧烈的热度呢,忽然就降温了。
天气不算好,就要变天了。
“算了,把他的尸体扔到花圃里吧。”
白猫谴倦地卧在床上睡觉,听到动静眯眯眼伸了个懒腰。
“喵”猫儿蹭了蹭贺峻霖的腿,翘着尾巴讨个抱抱。
严浩翔是贺峻霖看着出门的,他一时间浑身酥软,扶着窗台才勉强站着。
贺世礼大概怎么都想不到,他养了十余年的狼崽子就那么逆反了。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养的狼有多危险,越是危险的东西,赌的成分就越大。一身的反骨,却都向着贺峻霖肆意生长。
贺峻霖忽然笑了,疯癫,恶毒。
他早受够了这种要生不能要死不得的日子了,这么多年他就像阴沟里的一条蛆,没有一日他是意气风发的。
贺峻霖长舒了一口气。严浩翔是把利刃,对贺峻霖来说更是百利而无一害。
地上的手机震了两下,贺峻霖警觉地回过头。
他伸出冰冷的手,按下接通。
“喂,我是贺峻霖。”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贺峻霖便挂断了,心里也有了定数。
晚上冷得厉害,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这雪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就要是除夕了。
雪厚能没到脚腕。
贺峻霖看着墙上挂着摆钟归零的时间,夜已然深了,贺峻霖却没有一丝困意,心里就像有绳子在拉扯,痛又无可奈何。他忽然叫严浩翔出去,他就只要求严浩翔去最近的一家打印店里拿走一张照片,无论如何。
这里可以说是三不管地带,光明正大的交易都没有问题,律法触及不到的地方自然有它自己的法则。
而打印店作为最普遍的人脸识别的地方,也不会像常规的那样到点关门。
他坐在窗边,抬头看着窗外皎皎月光,他有些眷恋。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声声入耳。
那些人贺峻霖不认得,但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不过是贺世礼的狗罢了。
想过会来,没想过会这么快。
还好,足够幸运,严浩翔走了。
贺峻霖只是静静望着他们破门而入,脑子里的碎片又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令贺峻霖喘不上气。
四年前也像这样,大动干戈地来了一群人把他带到地下室,那个暗无天日的几寸地里他度过了三个月。
为首的贺峻霖认不到,不过他看起来倒是很熟悉贺峻霖。
叫着他那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此刻又觉得陌生。
“你知道我啊,太可惜了,我不认识你。”贺峻霖很坦诚地笑了。
“我不认识我吗?”男人也笑脸回应,手里的刀划在贺峻霖右手小指上,一下又一下,没有断,连着筋骨。
可刀在磨他的骨。
窒息感再次浮了上来,当初不知道是哪个人,也忘记了因为什么,他的小指险些断了,留下了疾。
贺峻霖猩红着一双眼,张了张嘴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刚才的从容仿佛不曾发生过。
断了。
贺峻霖痛得倒抽气,跪在地上匍匐着,鲜血直流。
男人半笑不笑地看着跪在他脚边的贺峻霖,和四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连头都不敢抬的贺峻霖,却歇斯底里地抓着男人裤脚,不像哀求放过,更像无能为力的嘶吼。
男人抓着贺峻霖的头发,掰着他的嘴巴,一小瓶的有白色沉淀液体只往里倒进去一点点,他们把瓶子往窗外一扔,任由着贺峻霖干呕。
贺峻霖头靠在冰凉的窗户上,看着那几个人扬长而去,留下一排排嗤笑着的脚印。
空荡的房子里传着笑声,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空显得悲怆,凄凉。
小白猫被吓到了,躲在角落里静静地望着起身向门口走去的贺峻霖。
外面的雪太冷了,他就穿着一件薄薄的衣服,疯了一样走在雪地里。雪没到了脚腕,冷到发疼,再到毫无知觉。
血滴在了雪上,绽放,蔓延,生长。
一身的白衣,脚踩在同样洁白的雪上,融为一体,像针扎一样,像赤脚走在炭火上。
贺峻霖听到有人唤他,并没有抬头,反而低下了头。
“抬头。”
看着我,看着我说我爱你。
严浩翔在洗好那张照片时他才发现的,那是一张贺峻霖穿着警服的照片,囧囧有神的眼睛里无不张扬着傲气。
和他认识的贺峻霖不太一样。照片里的他反和那只白猫一样,和眼前的贺峻霖却大相径庭。
严浩翔在去拿照片的路上就想折回去了,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在回想,他恨不得断骨也要刨开深深扎根在心底的种子到底是什么。
那种感觉就像在海底,黑暗里的窒息,爬不上岸的人。
看着照片上的贺峻霖,他是鲜活的人。他明白了。
严浩翔把贺峻霖抱回了屋,眼前一瞬的模糊,他心底紧绷的弦忽而松了又松,将自己的外套裹在贺峻霖身上,双手不停地摩擦着他的手,希望能暖一点,再暖一点。
爱我吗贺峻霖,爱我吧,爱我,爱我。
我爱你啊贺峻霖,我爱你,我爱你。
贺峻霖右手的血不要命地流,一双含情的眼望着严浩翔。
爱而不得终可惜,爱得了又失是钻心剜骨。
贺峻霖冲着严浩翔笑了,终于有了几分照片上的意气风发模样,但还是不一样,太苍白。
他从房间里床头柜的最后一个抽屉里,躺着一张他在嘉陵江边时拍的照片。那时候的他,是热烈的十八岁。
他笑着把照片拿给严浩翔看。
他说,他想回成都了,那是他的家;还想再去一趟重庆,那是他实现梦想的地方。
“其实我还想去看看香港,我的愿望是不是太多了?以前忙,没有空。之前总听他们说那里的繁华,还没亲眼看看呢。”贺峻霖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更像自言自语。
“我带你去。”
贺峻霖没说话,只是撇撇嘴,有些不满地道“我总听到耳边有人在哭,好烦啊。”
哪有别人在哭,是他自己。
贺峻霖坐在鹅毛白的地毯上,顺势躺下,借着月光,不知道在看什么。
“死的时候不大好…阿严,你就把我葬在后面的小茶山上吧。”贺峻霖想想还是补上了一句“如果可以,我的确挺想带你去尝尝重庆小面,去一趟嘉陵江。”
五脏六腑都在溃烂,紧缩,叫嚣。
他说他好疼,可他在笑,笑着笑着鼻子就发酸。
“你杀了我吧。”贺峻霖把鸢尾花别在枪上,然后递给严浩翔。
严浩翔只觉得喉间有什么东西不上不下,一口气卡在那里喘不上来。
他接过了枪。
眼泪和子弹同时落下。
伴着的
还有鸢尾花瓣,和外面纷纷扬扬的雪一样。
他俯下身,轻吻他。
让贺峻霖痛的不是下的毒药,不是心口上的子弹。意识不是突然没有的,他只是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了,取而代之的是心脏。
他感觉的到严浩翔的眼泪,他的吻。
也是他自己亲眼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掉进自己的陷阱,他心甘情愿。
严浩翔,别爱我,别爱我。
就这么一片荒凉又贫瘠的土地啊,它肆意生根发芽,疯了一样的生长。
长满了的野草,生满了花。
他带着那一身的薄凉,热烈地来,悄悄地走。
身体的冰凉在死后连余温都不剩。
他自认不是什么朝气蓬勃的人,穿上警服的时候他还和妈妈炫耀,妈妈说,很帅的。
“新年快乐,阿霖。”
我的爱人,贺峻霖。
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我不知道他的一切。
可我好像能确定一件事,是他的心脏,向着我。
严浩翔找到了贺峻霖的本子,上面看着很像日记,但只有严浩翔知道那些都是能顺藤摸瓜一窝端的线索。
本子的最后一页,像是后来才加上的一句,写的有些歪歪扭扭。
“作为警察。”
这次的功成名就,全都该是贺峻霖的。
严浩翔不是没为贺峻霖争最后的清白,贺峻霖比他先做的卧底,一做就是十几年,断过联系,他就孤身一人在里面摸爬滚打。
然后有人告诉他,贺峻霖名声不好,说他贩卖毒品,说他杀人放火。死不见尸活不见人,更不会给他授予一个什么功名。
严浩翔辞职了,隐去所有功与名去了成都,是他连查带问搞到的贺峻霖的零零碎碎的一个朋友和住址。
他叩响贺峻霖的家门,走廊里的灯半死不活地亮着,那么的昏暗。
没有人开门,只是轻轻拧一下门把手门就开了,木地板踩在脚下吱吱呀呀地响。
没有一丝生活的气息,蜘蛛网布满墙角,灰尘落的太厚。
严浩翔又去了山城,他总想找到些什么。
傍晚的嘉陵江边,和那张已经泛了黄的照片上的时间差不多,吹着嘉陵江边的晚风,不知道贺峻霖那时候有没有起风了。
和你吹过同一片晚风,算不算和你拥抱。
他从来都知道那年贺世礼的死,贺峻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和严浩翔只能活一个,或者一个不剩,而就那时来看,贺峻霖就没想过活着,可也没想过让严浩翔好过。
贺峻霖如愿让严浩翔爱上他,而自己发出的子弹也正中自己的眉心,在一场感情博弈里,两人都输的彻底。
“你认得他啊?”一旁的人指着严浩翔手里的照片问道。
“认识,他想来看看嘉陵江,所以我代他来了。你是?”
“我叫宋亚轩,他的朋友,幸会。”
“幸会。”
宋亚轩知道贺峻霖的一些事,严浩翔想听,他便都说了。
他早早抱着满腔热血做了缉毒警,出任务以前他还在和宋亚轩说。
“你说,抓多少毒贩才算英雄?”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你就是大英雄。”
贺峻霖笑了一下,手里拿着一瓶啤酒,仰头喝了两口,又看着铺满落日的嘉陵江。
“我是谁,肯定好好活着。”
“看镜头。”
宋亚轩抓拍了一张贺峻霖的照片,那时晚风正起。
做卧底这么长时间,贺峻霖就算混到贺世礼跟前,他也没办法再往外传情报,他和其他人都断了联系。
那次毒品交易,贺峻霖中了枪伤,躲进了贺世礼家的地下室。
那一次交易,贺世礼的儿子也在其中。由于没人见过贺世礼的亲儿子,贺峻霖同样也不知道,他看着他受了伤,也把他塞进地下室,勉勉强强止了个血。
贺世礼发现以后,就把贺峻霖关在地下室里,连同他的儿子,就是那个老鼠都大摇大摆的破地方。
“你是卧底。”
贺峻霖冷笑一声“杀了我也没有用,他们全都知道。”
贺世礼身旁的人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贺峻霖干呕几下吐不出来。
贺世礼没有杀掉贺峻霖,一日的三餐按时给,不过就像喂狗一样,把饭盆扔在地上,有时候全都洒在地上,有时候给的饭是发了霉的馒头,扔在他脚边。
贺峻霖不吃不喝,贺世礼就命人强迫他吃进去。
掐着贺峻霖的下巴,把饭抓起塞进嘴里。
不出意料,贺峻霖全吐了。
“有种你们杀了我。”
“杀了你才最没种。”贺世礼不紧不慢地,从自己手下手里拿过那一杯不知道从那里舀的水,甚至有肉眼可见的不明漂浮物。
贺峻霖一滴都不会喝,可哪有那么多力气跟他们挣扎。
后来的日子里也无非都是这样,看着那扇一丝光都透不进的铁门开开合合,当着贺峻霖的面把不知道什么的药放进饭菜里和水里。
大概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小半月。
完全看不出他曾经的朝气蓬勃。
那是在地下室的第十六天。贺世礼身旁跟了一个人,贺峻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那个男人打量了一下贺峻霖和贺峻霖身旁的贺世礼儿子。
男人把贺世礼儿子拽了出来,就在旁边,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贺峻霖看着他们行龌龊的事。
也是,在贺峻霖身上男人只看到了伤口上蠕动的蛆,脏兮兮的脸看着就想吐,相比起来,还是他身旁这个白白净净的好看。
贺峻霖拼命地想捂住耳朵,声音还是会从指缝传进去。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他浑身上下止不住的抖。
那是贺世礼的亲儿子。
他死了,死的很难看,甚至连像样的衣服都没了。
铁门被打开,饭像往常一样倒在地上,旁边是一杯浑水。
贺峻霖看着地上的那饭,几分钟后,他伸手抓起饭,脖子上的铁链被牵动的叮当响。
“真乖。”贺世礼笑着居高临下地看向跪在地上往嘴里塞那狗吃剩下的米饭的贺峻霖,心里的满足感一下子被填充。
贺峻霖抬起头,饭还没有咽下去,看见贺世礼就抓着他的手臂狠咬了下去,留下血牙印。
因为这个,他的右手小指差点被掰断。
跪在地上头也不抬,浑身抖得像筛糠,抓着男人的裤脚也到底做不了什么。
三个月,暗无天日的三个月。
从此他叫贺峻霖,成了贺世礼的儿子,他的养父。
所有见过贺世礼亲生儿子的人都死了,他代替了他的位置。
宋亚轩讲不下去了,贺峻霖的命不好,到最后连姓名也没留下。
由于身份的特殊,贺峻霖的名字被藏了起来。
“他死了。”
宋亚轩怔了一下,扯扯嘴角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雪茄的浓烟呛人,宋亚轩到现在也不会抽烟,咳了好几下。
严浩翔听着耳边的嘈杂,他明白了自己执意要来重庆的理由。
两张照片永远在严浩翔身上,有时候他看着仅有的两张照片还在慨叹,自己和爱的人连牵手和拥抱都没有过。甚至,他还没听到自己亲口说的我爱你。
在重庆待了一些时日,独自一个人吃着重庆小面,吹着嘉陵江边的晚风。
他坐了上去往香港的飞机。
可惜啊,他没见见这里的纸醉金迷,没看看这里的靓仔。
他的花期结束的干脆又决绝,永远在他的三十二岁。
哦,他的小白猫严浩翔养着,有时候他真和贺峻霖一样。有点可笑,这算睹物思人吗?太荒唐。
曾经贺峻霖闲时和他说,什么最艰难。
严浩翔想了想,说爱一个人。
他不知道贺峻霖的任何身份,爱他的话,太纠结了。身份告诉他不可以,他的心告诉他要放肆。
贺峻霖却说,活着,那是最艰难的。
难,什么叫难。
他那不堪的过往,在芸芸众生中算的了艰难吗?好像又不算。
他太恨,恨大千世界容不了他一席地,恨这三千弱水无他一瓢。命太苦了。
他也想过自己作为警察的意义,他发现,就算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好像还是会选择这一条路。
“喵”猫蹭着严浩翔的手心。
“阿霖,你做到了。”
姑且唤他阿霖吧,我自封的爱人,贺峻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