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余温尚在唇齿间流转,千雪已伴着暮色,引你踏入那座承载了你大半童年的宫殿。甫一推开门扉,一缕清润雅致的熏香便先于光影漫入鼻腔,混着殿内暖融融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夜露的微凉。目之所及,殿宇被打理得一尘不染,连梁柱缝隙里都寻不见半分尘埃,处处透着妥帖的暖意。
靠墙的博古架上,景致错落有致 —— 既有师父亲手为你调配的药茶,瓷罐上还留着他亲笔标注的 “清心”“润喉” 小字,墨痕温润;又有你当年在外经营酒楼时,踏遍山川寻来的名家字画,卷轴被细心地裹着锦缎,想来是母亲这些年日日照看,才让笔墨依旧鲜亮如初。正看得入神,视线忽然被桌案上一个素木盒子吸引,掀开的刹那,满盒儿时玩物映入眼帘:磨得光滑的木陀螺、绣着小荷的布偶、缺了角却依旧鲜艳的琉璃弹珠…… 旧日时光如潮水般漫来,你唇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连眼底都染了暖意。
绕过垂落的珍珠帘幕,便是内室寝宫。这里虽无皇宫大殿的恢弘奢华,却处处透着精致的心意:桌椅柜榻皆用上乘硬木打造,木纹细腻如流云,摸上去温润如玉;铺在床上的蚕丝被褥,更是软得像揉了一团云絮,指尖轻触时,丝滑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让人几乎要溺在这份妥帖的温柔里。
官千雪少主,今日奔波劳累,早些歇息吧
凤惜月好,有劳千雪姑娘
官千雪属下告退了
千雪轻手轻脚为你拢好窗边的锦帘,交代了几句便提着裙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内只余下熏香与暖光交织的静谧。你缓步走到茶几前,指尖先触了触案上那只素白瓷壶,凉意顺着指腹漫开,倒让纷乱的心绪稍稍定了些。从博古架上取来师父亲制的药茶罐,揭开描金的盖子,一股清苦中带着回甘的药香便飘了出来 —— 那是师父知晓你脾胃弱,特意用甘草、陈皮与陈年普洱混制的,喝着温醇,最能安神。你捻起一撮茶叶,看着它们在指尖簌簌落下,碎末里还掺着几粒细小的枸杞,是母亲后来特意添的,说能添些暖意。沸水注入壶中时,水汽腾起,模糊了眼前的烛火,茶叶在水中翻卷着舒展,渐渐将清水染成了琥珀色,药香与茶香缠在一起,漫满了整个角落。
你握着茶盏的手轻轻晃了晃,晚膳时母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设想着进入宫门后该如何,若果真的嫁给宫尚角又当如何,那暗阁的事务怎么办胡思乱想了一通,药茶渐渐凉了些,入口时的温醇里竟掺了几分说不清的苦涩,你轻轻叹了口气,连自己都分不清,是茶苦,还是心里的纠结更苦。
就在这时,“叩叩叩” 的轻响打破了沉寂,门外传来婢女细弱的声音
婢女少主
凤惜月进来吧
婢女端着描金托盘走进来,脚步比往日轻了些,垂着的眼帘里似藏着几分犹豫。她将托盘放在茶几上,指尖轻轻碰了碰托盘里那封封得严实的信笺,才抬眼看向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凤惜月何事?(你轻声问道)
婢女少主,这是家主让奴婢给您送来的,说是……
话音忽然顿住,她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只悄悄抬眼瞟了你一下,见你已停下摩挲茶盏的动作,正望过来,才抿了抿唇,把后半句话补完整
婢女说是宫家的角公子回了信,让您打开看看。
“宫尚角” 三个字入耳,你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温热的茶水晃出几滴,落在素色的锦缎裙摆上,竟也没察觉。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先是难以置信的怔忡,本以为是母亲胡闹写的信,他不会理会的,怎会想到他竟真的回了?紧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欢喜便从心底漫上来,连指尖都微微有些发热。
凤惜月好,拿来吧
婢女连忙将信笺递到你手中,又轻手轻脚地收拾好托盘,躬身退了出去,临走时还细心地为你带上了房门。殿内重新静了下来,只剩烛火跳动的细微声响。你坐在软榻上,指尖捏着那封浅青色的信笺,信纸触手细腻,封蜡上还印着宫家特有的云纹印记,你望着那印记,竟一时舍不得拆开,只静静坐着,连方才纠结的嫁事,都暂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压了下去。
【惜月妹妹亲启:
展信安。自别后未及通问,不知妹妹近日起居安否,伯母身体康健如常,念及此,心中常存惦念。
今宫门选亲大典将近,府中内外诸事冗繁,案牍之余展读妹妹手书,见字如晤。墨痕间似见妹妹身姿愈显亭亭,眉间灵气更胜往昔,不禁莞尔。远徵近日亦时常提及妹妹,言及往日同游趣事,恍如昨日。
愿妹妹日日无忧,岁岁喜乐,不负韶华好景。若妹妹得暇,盼能移步宫府一叙,届时我必亲至门外相迎,共话旧情。
顺颂时祺。
尚角 顿首】
捏着信纸的指尖却迟迟未松,信纸边角被指腹摩挲得微微发皱。你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方才逐字读信时绷紧的肩线,此刻缓缓松了些,唇角竟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凤惜月远徵弟弟……
你轻声呢喃,指尖划过 “宫府一叙” 四字,眼底漫开温软的笑意。只是转念想到宫门选亲大典的事,她眉尖又轻轻蹙了一下,垂眸看着信末 “我必亲至门外相迎” 的字迹,那点担忧又渐渐散去。她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锦盒里,指尖轻轻摩挲着锦盒表面的花纹,眼底满是期待。
转换镜头,酒楼
宫门外务正繁,案上文书堆叠如山,宫尚角执笔的手却蓦地一顿。墨色笔尖悬在纸页上方,方才还条理清晰的思绪,不知何时已飘向给惜月的那封回信。
他想起信中落笔的字句,不自觉便猜度起来 —— 她读信时会是何种模样?是眉眼弯弯,还是会对着 “远徵念叨” 的话暗自浅笑?又念及多年未见,她如今该是出落得愈发亭亭,可还记得宫府旧景?念头层层叠叠漫上来,竟连 “她会不会来宫家”“会不会来参选”“会不会嫁进宫家” 的问句,都悄然浮上心头,到最后,连自己都未察觉,指尖已无意识将 “已阅” 二字,错写成了模糊的墨团。
宫尚角真是疯了
搁笔时指节微微泛白。起身步出屋门,晚风吹散了殿内的沉闷,带着庭院草木的清润气息扑在面上,他才稍稍敛去纷乱的心绪,抬手按了按眉心,试图将那些不合时宜的设想压下去,重新凝定目光看向远处那山上。
你正倚在窗边,指尖还捻着那封折得整齐的信笺,信纸边角被月光镀上一层柔白。抬眸望着月轮,恍惚间竟觉得这月色与记忆里宫门庭院的月别无二致 —— 那年与远徵追着流萤跑,尚角就站在廊下,月光落在他肩头,也是这般清冽。不知此刻他是否也望着这轮月?是否还在处理烦冗的外务?念头一旦生根,便缠缠绕绕不肯散去,你轻轻将信笺贴在桌案,连呼吸都放得轻缓,生怕扰了这月下的念想,今夜的睡意,早已随思绪飘远。
而宫尚角立在石阶上,晚风吹动他的衣摆,指尖还残留着墨香。方才错写字的慌乱尚未完全褪去,抬眼望见那轮明月时,心头又泛起涟漪。他想起信里邀惜月来宫门的话,不知她是否会应,又不知再见时,该如何掩饰此刻翻涌的心绪。月光洒在他脸上,映出几分少见的柔和,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设想,又在月下悄然浮现。他抬手拂去肩上落的雪花,却拂不去满心烦扰,今夜这轮月,分明清透,却让他失了往日的沉稳,只觉长夜漫漫,无眠也无妨。
两处月光,一样心事,遥遥相望的两人,都将思绪浸在这月色里,无人知晓彼此的牵挂,却共享着同一片清辉,今夜,注定是个难眠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