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春光囚于角宫,往后此生,心中一片荒芜寂寥。”
“夫人可曾用膳?”
婢女托着餐盘从主屋内关门即出,拐至廊前,遇到了自外归来的宫尚角,对于角宫宫主的询问,新来的婢女紧张不已,生怕说错了话惹其不快。
“送进去过…但未曾”
“下去”
见其并未有意苛刻为难,婢女如脚底抹油快步离开了主院。
宫尚角推门走进屋内,开门引来微风吹拂轻薄的纱幔,屋内并未如想象当中的那般狼藉,层层纱幔摇曳令宫尚角对屋内静坐品茶的女子看不真切。
“说出你知道的,我可保你一命”
宫尚角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房间里也显得格外清晰,在屋中沉闷回荡。
“不必,只劳烦宫二先生将我和其他无锋细作一并关入地牢严刑逼供…以此正明宫规啊”
上官浅端坐在桌前,笑得肆意,宛如精心栽培的月桂芬芳引来毒蛇环伺,迷人又危险。
“你不曾与他们有异,若执意如此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可还有半分宫尚角的样子?”
上官浅收起笑意,微微斜眼略带鄙夷的看着声音冷峻但语调放缓的宫尚角。
如今无锋刺客尽已灭除,即便剩余几人负隅顽抗,怕是也无法扛得过牢狱之中宫远徵的七十二道刑罚。
屋内烛光昏暗,宫尚角看不清上官浅的面容,可她的话如尖刀锋利无比的扎尽他的内心,疼痛无声。
在处理任何对宫门不利的事情上,宫尚角向来是快刀斩乱麻,在他眼里中宁可错杀一千,也万不可留一丝隐患来动摇家族根基。
但做为上位者明明手段阴狠果决狡诈,却在沉溺于如春水般流光波动的双眸时化作迟疑不决,明知兵法惯用伎俩的美人计庸俗善破,可抬眼瞧见前方悬崖陡峭无处生还,他仍没有回头,义无反顾。
“无锋余孽已在严刑中招下所有阴谋伎俩,即可以此作为凭证,商议后事。”
宫尚角立于阶下,沉声向各长老汇报近日公务,陈述颇为淡然似无所顾虑。
“如此尚好,对那上官浅的审问即日可提上日程,虽她与你已成亲,可毕竟作为魅,获取的情报必多于小肖细作”
“未曾!”
宫尚角短短两字惊扰四座,就连一向不多言的花长老,都诧异的抬眼注视宫尚角。站在身边的宫远徵更是满脸不可置信,他伸手拉宫尚角的胳膊却被一把扯开。
“作为堂堂角宫之主,你竟在如此小事上优柔寡断!你置宫门上下于何地…”
长老们的怒斥仍萦绕耳边,宫尚角自殿内踏出并未等身后出声唤他的宫远徵,但在走出殿外不远之处却撞见了前来向他禀明要务的侍卫。
“公子,夫人她…”
待到宫尚角急步赶到厅廊甬路边时,便看见两名宫婢垂头立于石子路上,廊外许多宫婢仆人在窃语注视,而上官浅正对其扬手掌箍。
“住手!”
宫尚角急步走近抬手制住上官浅上抬的手臂,下一秒将其拽进自己怀里。
虽在做以大欺小的错事,可上官浅的脸上并无太多表情,甚至在看到宫尚角一脸怒意时甚至莞尔一笑略带得意,仿佛刚刚的事与她毫无关系。
“发生何时?”
宫尚角眼见在上官浅口中问不出什么,便转头询问被掌箍的两位宫婢。
“奴婢…奴婢…”两位宫婢面上红肿泪如雨下,可却浑身颤抖说不清缘由。
周围已有许多下人驻足观察,宫尚角自知在此人多眼杂的地方无法控制场面,便勒令侍卫将两人送去医馆,而他则擒着上官浅快步回宫。
屋内灯光昏暗,门窗都在宫尚角的吩咐下紧闭,两人相对坐在榻上,上官浅眼神复杂的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为何打人”
宫尚角拿出药油倒入清水,又浸湿帕子为上官浅擦拭手心。
“打便打了,无缘由。”
上官浅试图扯回手掌却被宫尚角紧紧握住,烛光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眼神当中却在仅有两人的天地间流露出复杂情愫。
知上官浅不会再开口,宫尚角也并不在逼问,只是起身端起水盆走出房门,在关门之际上官浅听到了似有似无的叹息。
……
“宫二先生自幼丧母,如今新过门的妻子又即将严审…真是”
“必是常年杀伐果决,血腥之气带来灾厄”
“你们在说什么?”
两位宫婢从低语中抬头,对上面带笑意缓步走近的上官浅,却脊背升起阵阵寒意。
听侍卫将事情原委一一禀明清楚,宫尚角抬手示意其退下,心中没来由的泛起一阵沉闷之感。
他恍惚间抬眼见到上官浅手执羹汤缓步朝他走来,又转瞬坐于他身畔替他研墨,可在定神仔细寻辨时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次日自长老殿返回,宫尚角便差人去请各地最有名的画师来角宫作画,一时间宫门甬路名仕络绎不绝,角宫也增添了几分热络之气,待到将所有名仕都遣送出谷,已至黄昏时刻。
屋中挂满画师名家为上官浅所作的画,可当宫尚角抬手抚着画纸,指腹轻触每一张画像中那温婉如月光般皎洁的容颜时,都目光涣散又染尽失落之情。
不像…都不是她
明明画纸精工、笔墨名贵、画技高超,画师对照描摹,可他还是无法从这群画中找寻她真正的模样。
她的神情,她的思绪,她胜却在握时的得意,以及她眼中散不开的忧愁。
她究竟是何模样,曾如何嫣笑烂漫,虽相隔咫尺,可他却已经记不真切。
申时宫远徵不顾侍卫阻拦闯入角宫,少年双眼微红嘴角颤抖,紧蹙的眉毛宣示着他的不解。
“她是无锋刺客!是杀害夫人和朗…”
“是!”
宫尚角只字震住宫远徵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在宫远徵垂头落泪之际说出了那句他埋藏于心底未曾言说的话。
“但她更是大赋城上官家的女儿,是我角宫的夫人”
目送宫远徵背影寂寥的走出角宫,宫尚角心中没来由的产生一阵后怕,他一生都在谨慎提防孤独、算计、欲望与勘破。
可自从一人途径他心海,孤独算计接踵而来,他却在这孤寂荒芜的氛围中,感受到了一丝春光的到来。
“尚角愿放弃执刃继承资格,此生为宫门在外奔波周旋,辅佐执刃壮大家族”
“自请将上官浅禁于角宫,设侍卫严守,终身不得出,以赎其罪”
“望诸位,饶恕吾妻”
前日于长老殿,他第一次低下高贵的头颅,宫尚角自知虽年幼丧母,可却未曾得家族众人偏袒照顾,以他多年来为宫门奔走效劳,他确有资格与长老争论一二,但他也知这机会次数并不会任由他放肆,所以他留给了自己认为最在乎的事上。
他将春光囚于角宫,往后此生,心中一片荒芜寂寥。
夜色微凉透过西窗,屋内未灼灯火,满室月光倾洒,床上宫尚角低头吻住上官浅带有淡淡月桂香的乌发,哪怕他闭眼用心感受,却也听不真切上官浅的心跳,明明两人相拥而眠,却同床异梦依旧。
要如何接近你,去倾听真实的你,躲在虚伪脆弱的面具背后,那个满心伤痕的你。
此生二十余载,都在感受手掌大权的胜利与喜悦,唯独对你,哪怕日日拥你入怀,却宛如黄粱一梦,相隔千里。
“往后不必在于宫门无锋间周旋…”
“囚我此生,你与无锋何异?”
“唯恐此生无法相见,日日悲痛”
“我如果只是大赋城上官家的小姐,你会选我吗?”
“宫尚角,你一直都是自私之人”
从始至终他都在以自己的利益关系考量外物,上官浅触及他内心最深刻的恐惧,昔日伪善的面具背后可有真情流露,他妄想察探,可对上那寒如月夜的无情目光时,他心中便有定数,非己之事毫不留情。
“我无心骗你,做不上执刃的宫尚角,于我来讲如同蔽履,弃之无用”
“十年设计如今毁于一旦,与杀我无异,何故守着这副皮囊,自欺欺人。”
宫尚角并未因此话而推开上官浅,反倒是更紧的将她搂在怀里害怕她与夜一般在太阳升起时消失殆尽。
“无妨…爱,要面目全非才好…”
次日宫门长老下达命令将所有无锋刺客斩杀屠尽,而宫尚角也整装带领一队侍卫离开山谷重启公务。
宫门上下仿佛又回到了一载之前那平静的日子,整日除下人洒扫就是侍卫训练,各宫上下各司其职,生活按部就班,似是延续,又似重生。
唯有角宫主殿增派一队侍从,无论昼夜,严兵把守,除三餐沐浴,无侍从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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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寒凉,屋内寂静无声,墨池如镜般映照着宫尚角孤寂的身影,但那浓重的墨色却在襦裙衣衫经过时泛起波澜,凌乱了墨池中的样子。
一人执笔一人研墨,轻声闲谈,两人间萦绕着淡淡的月桂花香。
“我希望你远是非…”
他目光灼灼,虽脸上无过多表情,但却又似乎诉说了万分情义,他曾也对她、对他们的
未来
抱有期待
此时想来,那也算是两人一生之中最举案齐眉的时刻。
唯君心与我心同
方敢倾怀向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