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大的一股子怨气啊。」
北嫡骸看着手里提着的四角灯笼,又看着灯笼里的光变得愈发明亮,低声拉长了调子感慨道,话语里像是带了根软钩子。
连春觉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她手里的这盏灯笼,愈发觉得这群人的心理扭曲的有点厉害了,他同样盯着那盏四角灯笼,看着里面之前还是明火微弱,现在已经是可以和墙壁上挂着的灯光相差无几。
「……不至于吧?这才刚开始啊,他们哪来的这么大怨气,则管家都还没动手吧。」
北嫡骸摇了摇头,眉眼之间看似是很轻佻的笑,实则嘲讽,她抬手加重了摇晃灯笼的弧度,身后那个之前一直脾气暴躁在嚷嚷着要把则管家也一并弄死的男人就跟被饶了清净一样的直指着她,皱着眉头用那种很重的语气,带有明显说教意味道。
“我说现在的小姑娘啊,就是不学好,你看看这一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又是露背又是化妆涂口红的,表面上一副光鲜亮丽,很有钱很傲的样子,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乱来呢。”
“还有你手里的那个灯笼,能不能别晃悠了,这地方有灯,用不着你那破玩意儿,一晃一晃的,照的人眼睛疼,外表装饰的恨不得镶金戴银,里面也就那点子光,也好意思拿出来提着。”
连春觉被这话说的很想回过头指着对方的鼻子同样破口大骂回去,妈的人家姑娘爱穿什么穿什么,又没花你家的钱,也不是你家的人,灯笼晃眼怎么了,这路上不都是这样的光吗?嫌弃灯笼碍眼,怎么不嫌弃墙壁上的光碍眼。
北嫡骸及时伸手拉住了他的小臂,斜视了一个眼神过去,让他先稳着点来,连春觉只能憋屈的撇嘴没说话,姑娘家白皙的指尖指着灯笼里又亮了点的昏黄色灯光,低眸含笑。
「你看,怎么没有这么大怨气呢?」
在频道里说完,她自己则是步调不急不缓的转身,镂空的白皙后背在灯光照耀下白如象牙,不知道被身后这俩男的垂涎欲滴的看了有多久,连春觉对于这种目光很反感,每次察觉到就会凑近北嫡骸,挡住这些视线,但挡不住这群人自己换位置,现在又来倒打一耙。
“瞧你这话说的,我穿成这样就是乱来,那你平时光膀子漏上半身在外面走来走去的,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是刻意败坏市民形象,给我的眼睛造成了影响?”
“你……”
北嫡骸对付起人的嘴脸这一块很拿手,在那段漫长的,无人守护的十二年里,福利院虽然称得上是庇护所,可出了这个庇护所,她到了学校,到了外面,也照样会被人说。
“南芜山,南芜山,没爸也没妈,是个野孩子,野孩子,没人要,比草都不如。”
孩子的话语往往比成年人更加恶毒,成年人至少知道何为其恶毒的话语,他们知道这些话不对,只是单纯的觉得说出来让这些个本就没有家人的孩子听。
“你爸你妈都不要你了,其实你就是没人要的野种,是你妈跟别的男人背着你爸生下来的孽,你妈出轨,你爸忍不了自己要养着别的男人的孩子,所以把你扔了。”
大人比孩子更可恶的另一点在于,他们编排起那些虚假的事实来的时候,比小孩那匮乏的几句话来的真实恶毒的多。
实际上,他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北嫡骸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抛弃的她,那些无根据的话就跟着一张嘴说出来,一个人接着上一个人的谎继续讲,讲的绘声绘色。
直到北嫡骸被他们这些话说哭出来,他们又换上一副好叔叔阿姨的外表,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脸,然后笑眯眯的说。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禁逗呢,我就开个玩笑而已,你就哭成这样,不值得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可你本来就欺负我了呀,很多年后,已经长大的北嫡骸,回忆起那些幼年时期的往事,在心里回他们。
你们欺负了我没有父母,欺负我什么都不知道,欺负我在看到我抹着脸哭的时候还半是幸灾乐祸,半是添油加醋的继续说,带着令人作呕的笑。
后来福利院的另一个孩子替她赶走了这些讨厌的大人,帮忙擦掉了她的眼泪,给了她一颗很甜的青提子,安慰道。
“你的母亲不是出轨生的你,你的父亲也不是讨厌你而丢弃的你,他们都很爱你,只是没有能力抚养你长大了,他们希望你可以快乐的长大。”
“福利院里有很多的孩子,他们觉得你会和这些朋友们过得很开心,也不会饿肚子,会被更好的人收养,过上更好的日子,他们都很爱你。”
“永远不要听信一个只见过一面之人的恶语和承诺,那些都是不可信的,但也不要谁都不信,那样会伤了别人的心,自己也会过的很苦。”
那个孩子一边细心的替北嫡骸擦去泪水,一边拉她起来,跟她讲述着这些话,把她拉出这场长久的悲伤之中。
“他们没有抛弃我吗?”北嫡骸抽噎着反问,孩子点头,和她一起背着书包回了福利院。
“当然没有,你可是他们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开十指诞生出新生命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有的母亲甚至会因此死去,你的母亲忍着剧痛和生命危险生下你,又怎么可能会不爱你。”
“就像我的父亲一样,他同样舍不得我,但因为迫不得已,导致他只能把我放到这个福利院里生活,但我知道,他每天都在等我。”
男孩的那双深灰色眼睛里,闪动着名为期待的光泽,跳跃着,他的语气轻快,好似这种被人抛弃的灰暗过往根本不值一提。
值得一提又怎么样呢?他从不觉得自己现在过的有什么不好,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是有人过得比他不好的。
那些人有父母,有家庭,可也还是过的不比他好,那他又为什么要因此而悲伤呢。
“你想的真好,”北嫡骸看着男孩,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可以看的清楚,“你叫什么?我想和你交朋友。”
“连春觉,春游渐觉流莺老,东作频催布谷知的春觉。”
连春觉。
北嫡骸从深陷的回忆里猛的惊醒,她的身体猛的打了个哆嗦,被身侧一直注意他的连春觉发现,及时扶了一把,岂料北嫡骸应激的看向他,那双熟悉的深灰色眼眸,正关切的注视着她。
连春觉——连春觉——
怎么会是连春觉呢?她不断在心里反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