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着你。”
“可我看不到他。”“他离我太远了。”
01.
傍晚,我把门打开,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喊了几声林明。
没人回。
习以为常的我慢吞吞的把大衣放好,耷拉着两只拖鞋,走到客厅。看到他的手机安安静静的躺在茶几上,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他可是一直都很宝贝他这部手机的,基本是人在哪,手机就在哪。我曾经问过他,一部那么旧牌的手机怎么就能让他保存这么久。
他当时捧着它,安安静静的看着手机里的录像,嘴角挂着浅笑,没回我。
我那时候只觉得他走火入魔了,看个录像都能看一整天,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我把手机放下,先是在楼下找了一圈,没人。又三两步跑到卧室去,还是没有。我坐在床上,让自己陷入柔软的床垫里,还能在哪呢?我把手肘撑在大腿上,抓着头发,极力想着。
突然,我发现不远处地上缓缓淌着暗红的液体。那个方向指的是——厕所!
我来不及多想,立马站起身来,往厕所方向跑。
厕所门没锁上,只虚虚的掩着,我轻轻地推开它,往里看。
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血,不停地往门外涌,就在我脚下。
而他安静地躺在浴缸里,头靠在缸沿上,浴缸里装的是多到溢出来的血,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血有那么多。他脸色苍白,白得像纸,可他的嘴角却是带着笑的。
我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那天,他也带着笑,只不过今天的笑似乎才是他发自内心的。
短暂的惊讶过后,我蹲下来,慢慢收拾着一切。
因为我知道,他解脱了,终于解脱了。
02.
十年前,他喜欢上了个男人。
那天,他兴奋地跑到我面前对我说:“我找到爱人了!”20岁正是不顾一切的年纪,他拿着手机,眼里闪着光,那是白天闪烁的星星,明亮但不耀眼。
我真心祝福他,说一定是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大美女。他却摇了摇头,丝毫不避讳地说是个男的。
我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嘴角的笑僵住了。不是我不赞成他,只是社会对同性恋的包容度还是太小了,让我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他似乎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揽着我的肩膀,说:“放心,哥们心里有数。”
见他这样说,我也不好劝,但总是提着一颗心,担心出事。
“他是干什么的?”
“演戏。”
“演员?!”我瞪大了双眼,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放心啦,他就十八线小糊咖一个,不会掀起太大风浪的。”他把我略显夸张的下巴掰回了原位,还顺带拍了下我的脸。
“最好是这样。”我端起茶几上的果汁喝了口,却怎么也没想到,那日我一语成谶,让我悔了一辈子。
后来,他把他的照片给我看,我眯着眼睛,仔细地端详着手机里的人。“哟,还挺帅!”
“那是。”他双臂抱胸,做了个浮夸至极的表情,斜着眼看着我。又道:“也不看看我是谁。”
我一听,乐了。我相信,如果他有尾巴,现在一定摇成螺旋桨了。
正准备揽过他,好好挫挫他的志气。他却两手往前一摆,指了指手机里的人,说:“我现在可是有夫之夫,我家那位可是个陈年醋坛子,要是知道我跟你这么亲近,指不定怎么吃醋呢。我可惹不起。”
我立马朝他白了个眼,切,有对象了不起啊。
但也是真心替他感到高兴。他本来就是个跳脱的人,常常玩起来没个节制,现在有个人管管他,治治他的坏习惯也是好的。
03.
可这谈恋爱终究是要见家长的。
那天,林明拉着他的小男朋友,跑到他妈面前说那是他爱人。
四十多岁的女人当场给了他一巴掌,把他的头扇偏过去,白皙的脸上瞬间浮现出几个手指印。打完后她的手都发着抖,通红着眼眶看着林明。
程天想开口,却被林明拽了下手。于是也只好沉默的站在一旁。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我赶紧上去打圆场。
拉过林妈妈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扶着她往屋里走。我腾出一只手来,放在背后朝他们摆了摆,示意他们先离开。
林明抹了把脸,说了句:“我过几天再来看您。”便拉着程天头也不回地走了。随后传来沉闷的关门声。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让他传宗接代先不说,那些街坊邻居要是知道我儿子喜欢男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给淹死。”
她一向凌厉的脸此刻显得有些颓唐。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一点?只可惜大多数孩子都是时刻等着羽翼丰满,渴望自由,渴望飞翔。
雪崩的时候没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在他们以为是饭后闲谈的事情,却让当事人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可他们却不以为然,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他们永远都不知道疼。这就是人类经过几千年进化、脱变却始终无法摆脱的恶习。而这,或许将伴随人类的一生。像个无法洗去却又始终无法忽视的污点。
“可是真正的爱情是需要遵循本心的。”
其实我知道,即使我说的再精彩,描述的再天花乱坠,也始终逃避不了残酷的现实。可是林明既然愿意把它分享给我们,那我就会一直支持他。所以我希望阿姨也能明白。
我和她说了很久,也聊了很多。
“给我点时间想想吧。”她最后是这样说的。
过了几天,林明提着一大袋东西来到阿姨的住宅。程天和我一起站在门外,等着林明。
“他怎么样?”
“很好。”
“就这样?”
“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他,但是我知道他很好,真的很好。”
他的眼里闪着光,一如当初林明和我说了那个消息的时候一样明亮。那种溢出眼睛的温柔和幸福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独属于林明的。
这样就够了。我想。
于是我更加勤快,为了让阿姨尽快承认这个女婿,我天天往她家跑。林明笑着和我说,要是我把他妈说通了,他就请我吃一个月的火锅。我一听,那成啊。于是更加勤快。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的时候,阿姨松了口,朝我们仨摆了摆手,“算了,你们爱咋滴咋滴,都长大了,我管不了了。后果自负就行。”
程天当场抱起林明转了几圈,给林明闹了个大红脸。他嗔怪的拍着男友坚实的臂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我一看不得了,差点没闪瞎我的钛合金狗眼,算了,为了一个月的火锅,我忍。
说是一个月,可我吃了一周就不行了。可林明却说人不能言而无信,更何况是对待我这样的大功臣。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最后还拿手在眼下擦不存在的眼泪。我没辙,在心里哀叹我怎么这么命苦后任他拉着我去了火锅店。
导致我后半年一看到火锅就想吐。我严重怀疑林明那鳖孙是故意的。但是我没证据,再加上他男朋友人高马大,打不过。
我看着我无数次紧攥的拳头,又自己用另一个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开。拿起筷子,在桌子上敲了两下。
算了,忍忍就过去了。
04.
我们谁也没想到,七年后,程天火了,火的一塌糊涂。
因为一个镜头,让很多人都去追了一部剧。那部剧也荣登上半年最火电视剧榜首,可给资本赚了个盆满钵满。
程天也因此成为了当下炙手可热的男演员。
可人红是非多。
庞大的粉丝基数和高得离谱的流量让对家红了眼。不知怎的就把程天是个同性恋的消息爆了出来。还顺带查出了是林明。
一时间weib崩溃,粉丝割分成三派。
一派是强烈反对厌恶程天的属性的;另一派是转成cp粉的;还有一派则是佛系看待,积极维护的。
weib上吵的这么水深火热的,林明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程天几乎是立刻就打电话过去,让林明不要在意网上说的,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和他分开。
林明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不会在意的。
可是说出来轻松,但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安与愧疚却压的林明喘不过气。
后来,林妈妈被乡里邻居的议论和网上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生生气的急火攻心,住进了医院。林明哭着跪在林妈妈床前说对不起,一遍一遍,不知疲倦。
他再也没了当年站在林妈妈面前的信誓旦旦,只佝偻着脊背,像只受伤的幼猫,独自舔舐着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被我拉去看了心理医生,重度焦虑和轻度抑郁症。
我把报告单给程天看。他紧抿着嘴唇,看着单子。久久都没有说话。
程天最近为了公关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我看着他憔悴的脸和眼下挂着的两坨黑眼圈。他的眼睛低垂,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扑簌簌地扇着,恰好遮住了他那双好看的眼睛。让人看不出情绪,至少我看不出。但我知道,他很焦虑,也很痛苦。
我别过眼去,手却轻轻拍着程天的肩膀,说:“你得撑下去,林明还需要你。”
他依旧低着头,好半天才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我知道。”
05.
程天趁林妈妈病情有所好转的空隙带着林明去了一趟香格里拉,打算在那里玩一个月。
在那期间,程天发了条weib,大概是要退圈。发完weib他便删了它。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管它weib上的魑魅魍魉七七八八的,他现在只想任性放纵一回,好好陪伴爱人。
程天提议两人一起去爬山。
林明却觉得心里很烦闷,阵阵不安充斥着小小的胸腔,一股说不出的苦涩涌上心头,怎么也消不下去。
程天见他不太对劲,便说要不别去了,让林明安静看看酒店附近的风景就好。
可林明却不干了,说自己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人。程天好说歹说,苦口婆心劝了半天见没有用,便由他去了。
据说能爬到石卡雪山的顶端看到太阳的情侣,会受到天神的眷顾,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自由心证,人们总是会把美好的愿望寄托在美丽的事物身上,以此来慰藉自己。即使不灵验,石卡雪山上的景色也很美丽,放眼望去,能看到很多花草、动物。
石卡虽称为雪山,其实仅在11月至第二年春末夏初时期有积雪,其他时节山岩裸露,大多是看不到雪的。
现在正值秋季。他们俩登上雪山,果然一路上都没看到雪,林明耸耸肩,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小声嘀咕着“果然没有…”
程天浅笑一声,道:“下次还你。”
他们就这样从早晨坐到了中午,就在他们以为看不到太阳的时候,太阳出来了。
林明激动地拉着程天的手,指着天上的太阳,让他快点许愿。程天是个唯物主义者,不信神佛,但是他信林明,所以还是陪着林明许了愿。
回来的路上,林明一直都很亢奋,程天看他这样,心里也踏实了些。总算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的了。
06.
后来,我接到林明的电话,电话里却不是林明的声音。
那个声音用着撇脚的普通话和我说了一大堆,大意是林明出事了。
我连忙挂了电话,买了最近的航班,急匆匆的飞了过去。
程天伤的不重,可是林明却不一样了。
我隔着病房门看他,他身上插满了管子,旁边放了几台机器,发出的声音是那个死寂的病房里唯一的“生气”。我顿时心如刀绞。
医生说林明的心脏受了损,如果不移植一颗合适的心脏的话,他很可能活不过明天。
可是去哪找呢?
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不经意间撇到程天抖如糠筛,但眼里却是带着笑的。我心想他莫不是被吓傻了吧。
正准备去拍醒他,他却先我一步把医生拉到一旁,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后来医生把他带去了一个房间,一番折腾后,程天扬着笑跑出来,拿着张单子,对我说:“木木有救了!”
我心下顿时了然,或许这就是灵魂伴侣吧。我也没多劝,因为林明的情况不容迟疑。而且都是理智的成年人,程天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况且,程天只听林明的,我劝了没用。之后的事我也不愿再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
等林明醒过来的时候,环顾了下四周,发现只有我一个人,他嘶哑着嗓子问我:“程天呢?”
我低着头,看着鞋尖,拧着手,站在病床边,没有吭声。
他捂着左胸,那里很疼,还未痊愈的伤疤无声的告诉着林明一个可怕的猜想。斑驳的伤疤下跳动着一颗熟悉有力的心脏,他蜷缩在病床上,无声的哭泣。
回去的路上,我把程天的骨灰盒递给他。他颤抖着手接过来,就这样抱了它一路。
林明没有对外宣布这件事。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电话关机,整日整日的坐着,就那么抱着骨灰盒,呆呆地看着前方。
林明时常轻声呢喃:怎么就变得这么小了呢?怎么就没了呢?
我很心疼他,却也知道,不论我怎么劝,怎么开导他,他都无法接受这个噩耗。或许,那是他一生都无法治愈的痛。
某天,我实在看不了他那颓废样,便去了他家。
他还是那样,抱着骨灰盒,连我进来都没分出半个眼神给我。
我走到他身旁,看他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他不喜欢邋遢的人。”
“嗯”
“他为什么这么残忍?独留我一个人苟活于世。我每天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每一下都那么有力,跳的我生疼。”
“他只是在别处默默地看着你,你知道他喜欢安静的。”
“可我看不到他,他离我太远了。他要是嫌我吵我可以很乖的,只要他能回来。”林明哽咽着,望着远处空洞的眼神里又蓄满了泪水,却倔强的不肯掉下来。
我轻轻把他揽进怀里,这次他没有反抗,而是乖顺的,安静的,靠在我胸前。无声地,默默地,终是落下了泪来,一如当初那样。
07.
时过境迁,我看着泡在血水里的他,叹了口气。也衷心祝福他终于能去找他的程天了。
林明,程天。
明明那么配的两个人。
却没有了明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