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办?”
莉莉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狭小、狼藉的阁楼里激起沉闷的回响。她站在门口,手电筒的光柱斜斜打在地板上,照亮了散落的玻璃碎片、滚落墙角的金球奖模型、散乱的衣物,还有那片刺目的、被砸出凹痕的霉斑墙壁。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雨水味、尘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和玻璃破碎后的锐利气息。
哈弗茨僵立在冰冷的盥洗盆前。水龙头依旧哗哗流着,冰冷的水冲刷着他刚刚简单冲洗过的掌心伤口,带来持续的刺痛,却远不及莉莉这句话的万分之一锋利。他缓缓关上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阁楼陷入一种更深沉的寂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面模糊的镜子,直面门口的光束和光束后那个模糊却异常清晰的身影。他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水珠,湿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掌心的伤口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湿润的红。疲惫像沉重的铅衣裹着他,但莉莉的目光,那平静之下蕴含的巨大力量,让他无法再躲藏回阴影里。
“怎么办?”他重复着,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枯木。他扯动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最终落在墙角那枚脱离了相框、孤零零滚在尘埃里的金色奖杯模型上。“砸碎了它,”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指向墙上的凹痕和满地的玻璃渣,动作带着一种自嘲的、近乎麻木的平静,“算不算一种办法?”
莉莉的手电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冰冷的光斑扫过破碎的相框背壳,扫过那行被水渍模糊、但依旧刺眼的金色名字“KAI HAVERTZ”。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更真实的答案。那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量。
哈弗茨深吸一口气,潮湿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强迫自己迎上莉莉的目光,尽管那目光像探照灯,要将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无所遁形。
“莉莉,”他开口,声音低沉而艰难,“我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在你听来,大概比地上的玻璃渣还廉价。”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欺骗你,用‘凯·霍夫曼’这个假名字,躲在你的阁楼里,像个懦夫一样逃避一切……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自私、最卑劣的事情之一。没有借口。”
他向前走了一步,从盥洗盆的阴影里踏入手电光锥的边缘。灯光照亮了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毫不掩饰的愧疚。“你说得对,我不是在玩角色扮演的游戏。我是真的……被那个叫‘哈弗茨’的怪物压垮了。那个怪物吃掉了我的生活,我的睡眠,甚至……我的名字。我逃到这里,以为换一个名字就能甩掉它,就能……喘口气。” 他自嘲地摇摇头,眼神痛苦,“可我忘了,怪物是甩不掉的。它只会跟着你,把你在乎的一切……都拖进泥潭。包括你,莉莉。”
他的目光落在莉莉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坦诚:“刚才在下面……你挡在门口的样子,你跟他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用你的方式……保护了‘凯·霍夫曼’最后的体面,尽管你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我……”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道还在隐隐渗血的伤口,“我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躲在门后,连……连面对他们的勇气,都耗尽了。”
阁楼里只剩下雨声和他沉重压抑的呼吸。莉莉依旧沉默,手电筒的光柱稳稳地打在他身上,像一座沉默的审判台。
哈弗茨再次抬起头,这一次,他眼中那片深沉的疲惫里,挣扎着浮起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决绝:“所以,你问我打算怎么办?” 他挺直了脊背,尽管那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一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我不能再躲了,莉莉。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金球奖,不是为了球迷,甚至不是为了我自己。”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莉莉,“是为了结束这场因为我而起的闹剧,为了……不再把你拖进这场风暴的中心。”
他迈开脚步,不再迟疑,一步步走向门口,走向那片手电光柱,也走向莉莉。他的身体依旧带着透支后的虚弱,步伐甚至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定。他走到莉莉面前,距离很近,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混合着雨水、冷风和一种属于她的、类似干玫瑰的淡淡气息。他伸出手,不是触碰她,而是指向她握着手电筒的手。
“能……把它给我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