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 · 家国在上

昨夜的一场酥雨携着洇洇湿气扬起清浅的草木香，有一阵没一阵地拨开藏匿在清新空气中的那一缕早秋讯号的凉风。

桂馥菊香，落花满径的院落是雨吻流经的哑然。我倚靠在金桂树下，于翻书页的间隙中不时瞥一眼被淡淡晨曦笼罩的树梢。

“祗寅姐，您看看我这两个‘掬’字，哪个写的好些？”掬云手里捏着两张宣纸，欢喜地跑向我。

“可以啊，进步很大呀掬云。”我弯了眉眼接过其中一张，一个用牛皮信纸叠成的纸飞机忽然砸到了我的头上。

我下意识地接住，不明所以地将纸飞机翻了个面，没想到机身下居然还有字。

［你是零落星光，是甘霖洋桔梗，也是我每个心跳共鸣的昼与夜］

我不由自主地笑着抬起头，就见唐晓翼一身玄色长衫，懒懒地曲腿坐在了那开满桂花的墙头上，垂眸与我对视。

他的左手自然松散地落在微微敞开的双腿间，手指间把玩着的钢笔停了停，一双干净的眸子里倒映着我的影子。

我能读懂他眼中的不尽爱意。

“祈远先生，随便爬姑娘家的墙头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作为。”

阳光倾洒在信纸上，也落在他的脸上。

我蓦地被晃了眼，恍惚了一下。

他这么耀眼的人，我真的配得上吗。

“早课先生开了恩，提前让我下了学，过两日是重阳，我刚刚回来的时候见街上很是热闹，想带你出去走走。”

还真是少年心性，直白得不懂遮掩。

我眨了眨眼，顿时起了戏弄他的心思：“今日刚初六，离重阳还有三日呢，你就这般着急来找我？”

被戳破心事的唐晓翼眼神丝毫没有躲闪，他单手撑着墙沿跳下来站在我面前，光亮被他的影子遮住，他看了我几秒，忽然倾了倾身，食指勾住我耳边的细细碎发，在指尖绕了一圈，轻柔地摩挲两下，然后散开将其别在我耳后。

“来看心上人还分日子？”他浅笑道，“你去不去。”

我还未来得及答，便见兄长提着书箱走了进来：“幺妹，月姐儿托我给你送包米糕，说是感谢你上次帮她看店。”

他见着唐晓翼，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唐兄？你何时来的，怎的不走正门？”

“就冲你这身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梁上君子’呢，”我随手扯了枝落花，插进他的发间，笑着在他耳边低语，“你们先聊，等等我吧，我去换身衣裳。”

·

他说要带我去城里香火最旺的寺庙。

我与他一同穿过银杏杉重叠的树影，衣襟纷扬着落叶，秋风截取着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延伸出南方季节的一抹柚绿时节。

未干的水渍残留在青石板上，游离在四处的光线也随之汇集起来，照向那座接收了无数人心事和夙愿的寺庙。

“这是什么？”我捡起一个掉落在草间的纸鸢，拂去上面的灰尘。

“应当是哪个孩子不小心落下的吧，”他拿过纸鸢，将脸面向风口，“起风了。”

话音刚落，断了线的纸鸢便从唐晓翼手中脱离，随风飘去了更远的地方，予以了云和远山。

其实我很不喜欢看人放纸鸢。

它没有自由，只靠一根细线在手中收紧、放松掌控着它的命运，不断在空中挣扎，愈是朝上逃离，愈是向下跌失。

就像如今的革命局势一般，各系军阀不断施压，西方列强妄图入侵，国民党无意与共产党合作，这动荡欲坠的革命道路不知何时才能稳定。

我抬头看向唐晓翼，纸鸢一点点消散在他的视线里，也不知他是否和我一样想到了革命前途。

“阿翼，”我见他一语不发，将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他回过神攥住了我的手，似乎是想揉揉我的发顶，抬起的手却落在了我的肩上，“在想明日的罢工运动能不能成功。”

“有兄长和你在，一定会顺利的。”我扬起脸冲他笑道。

“那便借小裴同志的吉言了，”他牵着我的手紧了紧，“进庙吧。”

·

庙堂里接蹱而至的香客拈香朝拜，虔诚或忏悔。

我也拉着唐晓翼一同在佛像前跪下，点香，礼拜。

“佛祖保佑，只愿我中华民国从此统一，河清海晏、民安物阜，侵略者不再犯我中华，革命战士凯旋归家，封建思想得以解放。”

香火灭了又燃，在一片橘黄色的噼里啪啦声中化为香灰，焚香屑一点点从火星的闪烁里落下，直至手心前消散。

“裴祗寅同志，”唐晓翼侧过脸与我的视线交汇，“你既已许家国之愿，那我便盼你一世周全，平安喜乐。”

我又往香炉中添了一柱香，双手抵住额头叩首道：“我也愿长跪不起，夜夜诚心，但求心爱之人顺遂无虞，逢凶化吉，牢记使命，不忘初心。”

佛像身上光尘轻飏，在阳光下起伏，透过虚虚烟雾，被这世间的祈愿、欲念所填满。

唐晓翼与我并肩站在大殿后人声鼎沸的许愿池处，无数条赤红色的条带被系在一起，成股的赤色似是紫藤萝般形成的瀑布，条条垂下，寄托着多少襟情言不尽的缅怀。

其中也有我们的一份牵念。

“愿祖国春光骀荡，国步龙腾。”

家国在上，而后才是儿女情长。

世人都说，佛渡众生。我本是不可动摇的唯物主义者，从不信这神佛之说，可若是真的可为这革命祈得一丝希望，我甘愿日日祈祷，青灯伴古佛，只为后世安康。

恰逢神祗信1850字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