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 · 共盟鸳蝶

探墙的青藤唤着春风为她止步，烟草柳浪，云清绵延，寻觅起那一寸惊绿时光。

绿树交错着枝蔓，错落的树叶间洒下金辉漫漫。庭院内妆点得遍布红绸锦色，房檐廊角、梅枝桂树上红绸花高高挂起，一片红艳艳的喜庆，像是碧海之间的嫣红云团。

“唐晓翼同志，你是否爱裴祗寅同志。”

“爱。”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我的脸上，眼神直白又认真。

“裴祗寅同志，你是否爱也唐晓翼同志。”

“爱。”我回望向他，视线交汇的那一秒，我顿觉方才眼前失焦的情景渐渐具象。

“新郎新娘，你们是否真心实意地结婚。”

“是。”我与他异口同声道。

有风吹过他的脸颊，发茬微动，灰调的西装衬得他更加清隽，我只在心中一遍遍地描绘着他的光风霁月，从未想过他如今穿上吉服的这般模样。

“好，我现在宣布，唐晓翼同志和裴祗寅同志正式结为夫妻。”

陈希筠笑着鼓了许久的掌，她翻出一本《老结婚证书》，与兄长一同读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啊呀呀别光顾着鼓掌看热闹嘛，”月姐儿从内屋端着喜盘走了出来，“呐呐呐，喝交杯酒才是要紧的嘛。”

我与他端起两碟酒盏，碰杯，挽手，一饮而尽。

酒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瓷器声响，交杯酒的清醇芬芳弥漫在空气中，酒精带来的微妙松弛感渐渐在我的心间蔓延开来。

“此生固短，无你何欢。”我踮起脚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天地为证，日月昭昭。”他的眼中含着笑，像是清晨山林中被露水吻过的雪松针般温和，还带着一丝如愿以偿的得意。

周围恭贺声不断，我们借着透进木格窗的夕阳看清彼此的脸，依偎在印着“囍”字的红布下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吻。

他拎着我的腰，缓缓靠近，距离间只剩下缠绵的触碰，像是起伏的海潮，随着呼吸的节奏拍打着岸边的沙滩，一点点渗入，直至彻底浸透，使干燥的沙砾间都溢满潮水的气息，通通在湿润的温存间消散开来，滚烫炙热，青涩澎湃。

1924年3月19日，我和他在长沙的文化书社内成了亲。

愿我们永结鸾俦，共盟鸳蝶，做对方一生一世的爱人。

·

夜晚是片飘渺流动的星河，浅浅混进几分水色，摇摇晃晃，沉沉悠悠。

“祗寅，其实我们早在儿时就见过了，细细算来，照相馆那次相遇，应当是我们见的第三面。”

花烛洞房，唐晓翼伸手磨揉着我唇上的口脂，哑声道，“初次见面是在那年裴家祖母六十大寿的宴席上，我与几个旧派儿郎在后院里吵得不可开交。”

“你就站在菏池边静静看着，待到他们散去，你才走到了我面前。我认出你是裴家女儿，便辩解道方才与你堂兄不是吵架，只是政见不和，而你却说了一番令我恍然醒悟的道理。”

“我说了什么？竟能令先生都另眼相看。”时间太过久远，我竟真有些记不清了。

“我还当你是放在心上，没想到你这没良心的却早都忘了。”唐晓翼有些惊讶地曲起手指在我的鼻梁上轻刮了一下。

我的余光瞥见了他腰间别着的一绢手帕，蓦地想起了那段过往——

青梅熟时几许，旧街收尽夏颜，回首瞧见清风栀浅，拈花听雨梦间。

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我趁着宴席上觥筹交错，从杨妈妈手里讨了壶青梅甜酒，直奔那片菡萏满池的小湾。

将行至兮秋亭处，我听见一阵吵嚷声，想着正愁无聊，不如寻些热闹，便爬上木篷船，寻着声源划去。

扁平木桨漾开水镜，搅乱了一池浮萍。我见着一个身穿中山装、留着清爽短发的俊美男子正铿锵有力地恨声道：“若我中华儿郎全如尔等这般麻木守旧，满口封建礼教，就能将那些西方列强驱除我国吗？简直可笑至极。”

“日本小国的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打着攻打朝鲜的名号公然妄图侵略我国，却尚且赢得了甲午之战，旅顺大屠杀持续了四天三夜，多少同胞死于日寇手下，你们却还如此执迷不悟！一群懦夫，国之不幸！”

堂兄憋的脸颊通红，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静默中只剩哑口无言，堂兄愤愤地领着其余旧派儿郎离开了后院。

那时的我不过年仅六岁，虽识不得几个字，却自小受兄长的耳濡目染，也背着阿爹偷偷学了些新思想，自然认为他和兄长所说的改革维新是能救我华夏之道。

“喂，裴小姐，你还要偷听到什么时候？”

他不知何时移到了我背后，好整以暇地抱臂打量着我。

“啊，”我脑子一时懵了，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愣愣地鼓了鼓掌道，“我觉得先生你说的很对。”

“只是……”我顿了顿，为堂兄开解道，“先生，我堂兄并非是迂腐无知，他心中自是明白，当今社会需要的是新派思想，他们崇尚的儒家道德早已不足以救国，反而是禁锢思想。”

“只是他已受教这些旧派礼教多年，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他认为儒学经典也依然可以涤除列强对我国的侵略，不愿听到自己自小学习的孔孟之道被否认的如此不堪，他们希望我们的国民用我中华之文化去挽救民族危亡。”

“还望先生莫要生气，也莫要误会了堂兄，我们华夏儿女，本当是同生一体的。”

听了我的话，唐晓翼的脸上流露出讶然的神色：“没想到你一个女儿家竟懂得这般多。”

“诶你手怎么破了？”他拉起我的手，只见细细的手指上不知何时多了条伤痕。

应当是方才不小心被木桨划到的吧。

“男女授受不亲，你怎能随便拉女子的手？”我却急狠了红了眼眶，登时便赖上了他，“你与我非亲非故，拉了我的手就是污了我的清白。”

唐晓翼也愣了，他接受新式教育已有许久，诸如握手拥抱此类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只是忘记了我还是个生在旧派家族里的小姐。

“莫哭莫哭，”他被我缠得头晕眼花，最终妥协道，“我答应你个愿望总成了吧小姑奶奶。”

“好，”我吸着鼻子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塞进了他手中，“我喜欢你的为人，不如你就做我的夫君吧。”

说完我便从船上跳了下去，一溜烟跑回了宴席，生怕他反悔再追上我。

浮光从指缝间流过，他轻笑一声，将手帕方方正正地叠了起来，收进了口袋里。

恰逢神祗信2271字献上——

恰逢神祗信第二次见面的剧情就放在下章啦。！

恰逢神祗信荒唐戏两章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