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齐衡下值回家,才踏进院子里,便听见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那琴声滔滔若流水亦巍巍若远山,似秋高气爽时节的一声晴空鹤唳,扫除了他这一整日的案牍之疲累。
齐衡一时心旷神怡,一进去便看见朝露着一身烟霞色丹鹤流云曳地长裙,梳着个飞仙鬓,浅垂着一根流苏发簪。
看见他回来,朝露停住弦,含笑迎上去,“官人回来了?”
许是因为收获了成效,朝露的心情很不错,齐衡也从不忍让她冷场,便问,“这是什么曲子?”
“是我自己谱下的,”朝露轻快的回答,“唤作《霜雪融》,好听么?”
齐衡很是欣悦于她待自己用了心,连连点头,“之前竟不知道娘子有这般本领。”
“官人喜欢就好了。”朝露乖巧得笑着,原来他喜欢听琴,有话不早说让她猜来猜去,真是……算了算了,谱曲也不难,能打发了就行。
但她还是问了一句,“之前的盛六姑娘给你弹过琴吗?”
这是两人成婚至今,第一次挑明了提盛明兰这个人。朝露说完了就有些后悔了,好好的提她做什么?可问都问了,话也吞不回来,她便找补了一句,“我没有想和她争个高低长短,只是问问。”
齐衡如实回答,“没有过。”
他现在早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谈起盛明兰了,当然,因为打听盛明兰的是朝露,他还有些惊喜,原来,她也是在乎自己的吗?
不过别说弹琴,齐衡跟盛明兰,便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都从来没有讨论过。
朝露有些惊讶,“好吧,那你是不是也从来没与她说过你喜欢听琴?”
齐衡点了点头,其实他并不是很喜欢听琴,他是喜欢朝露,所以会欣喜于朝露对他用心,也许……朝露也并不是完全不喜欢他。
事实上朝露也是慢慢的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点归属感,在皇宫里时候她也曾经把自己的昭鸾殿布置如婚房一般华美,只是皇帝淡淡的一声“宸妃”让她明白,即便自己已是一宫主位,在皇帝跟前,她依旧与当初掖庭的小宫女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以后的她,是建昭帝的皇后,而不是他的妻子。
这时候齐衡取出一柄玉箫来,朝露怔了一怔,便又坐回琴前,再起宫商。
琴箫和鸣,曲中有意,弹情指咽声凝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这般情景,朝露莫名想到了书里说过的琴瑟和鸣。
原来这就是“夫妻”吗……她如是想着,这样的生活还不错,没有躲不完的明枪暗箭和算计……
一曲毕,朝露挽着齐衡的手,“咱们出去走走吧。”
再看万家灯火时候,朝露已不再是那个冷眼旁观的他乡来客,她已有些认可了自己在这里的身份,她突然觉得,能这样一直过下去也不错……
不过她的容貌太过打眼,那边郑家二公子郑骁从城外回来,遥遥一见,便已酥倒在了原地。
他当然看得见朝露梳着妇人发髻,也看得见她身边的齐衡,但喜欢就是喜欢,从不会作假,郑骁故作潇洒的拨马过去,往朝露身上掷了一朵鲜艳的海棠花。
朝露顺着花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郑骁也正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莫名其妙!朝露如是想着。
只是齐衡对此颇为吃味,便故意揽着朝露的肩,还帮她理了理发髻。
朝露乖巧的配合着,轻声安慰道,“这人莫名其妙的,也不知怎么回事,你别与他生气。”
说着,她从附近摊位买了个糖人,喂给齐衡,看他短暂失措的模样,噗嗤一笑。
人间烟火气,不在乎如是。
远处高楼上,歌女遏云生风的唱着张先的《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醒。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朝露轻轻吟着,“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
“什么?”齐衡问了一声。
“没什么,走吧。”朝露甜甜的笑着,靠在他肩上,撒着娇说。
齐衡今天还是穿了件紫色衣服,朝露倏然发现,其实他与匀褚那个神棍一点不像,他从来没有匀褚借天意图财的市侩,也没有那种诡丽而超脱的亦正亦邪之感。
他从来都是如玉君子,似穿过唐风宋雨,从诗文中来,用《世说新语》里的话就是,不修敬而人自敬。
那边郑骁看着两人身影远去,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他贪爱女子才色,但却从没见过这般惊艳绝伦的美人,即便她已是罗敷有夫,即便自己根本比不过她的夫婿,也不妨碍他生出慕艾之情来……
他甚至不无恶意的想,这俩人什么时候能和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