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的灯，亮了一夜。
萧云铗伏在案前，逐字逐句地研读着那份沉甸甸的李贽案卷宗。
昏黄的烛光跳跃，映照着她专注而锐利的眉眼，冷静而坚定。
卷宗记载的“罪证”看似确凿：与敌国将领往来的密信、部下义愤的揭发证词、甚至还有缴获的敌方信物。
但萧云铗看得更深：密信的传递路径模糊不清，关键的时间点存在无法解释的空白；那些“义愤”的部下，后来大多凤玥一系的军中平步青云；至于信物…更像是仓促间找来的替代品。
“构陷！赤裸裸的构陷！”
萧云铗的手指重重按在卷宗一处明显矛盾的证词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股怒意从心底升起，不仅为李贽，更为当年因此案被牵连诛杀的无数忠良，其中或许就包括她东宫的旧部！
短暂的愤怒后，萧云铗恢复以往的冷静。
王雨为何要将这份疑点重重的卷宗“遗落”给她？是试探？还是…递刀？
这位暮气沉沉的老学士，当年可是以秉笔直书、不惧权贵而闻名的史官！她的家族也曾显赫，却在李贽案后的清洗中遭受重创，本人更是被贬黜史馆，郁郁不得志至今。
萧云铗的目光落在卷宗末尾，一行几乎被忽略的小字批注刚劲有力，正是王雨年轻时的笔迹：“铁证乎？疑云重重，当存疑待考。”
这行字，像一道微弱的火苗，点燃了萧云铗心中的明灯。
这夜，一夜未眠的不止萧云铗一人。
夜深人静，王雨独自坐在自己那间堆满书籍、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香气息的屋子里。
她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朦胧的月色透进来，勾勒出她佝偻孤独的身影。
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早已褪色的旧锦帕。帕子边缘绣着一枝小小的、却遒劲有力的墨竹，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那是二十年前了。她与林素，太史院最耀眼的双璧。林素才华横溢，性情刚烈如火，尤擅考据勘误。她们志趣相投，约定要共同修一部秉笔直书、无愧于心的青史。
李贽案发时，朝野噤声。是林素，第一个站出来，以铁一般的考据，指出卷宗中三处致命的时间漏洞和笔迹模仿痕迹，奏章直陈御前！
结果呢？奏章石沉大海。林素被扣上“污蔑忠良”、“扰乱朝纲”的罪名，打入诏狱。王雨四处奔走，却求告无门。一个月后，得到的只是一具遍体鳞伤、冰冷僵硬的尸体。
狱卒私下传言，林素至死都在高呼“李帅冤枉！史笔如刀，尔等终将遗臭万年！”
林素的死，抽走了王雨的脊梁和魂魄。
她不再直言，变得沉默寡言，暮气沉沉，只将自己埋进故纸堆，机械地做着整理编纂的工作。
修史？呵，史笔从来握在胜利者手中。她苟活至今，不过是守着与林素未竟的约定，像个守墓人一样，守着这些可能永远无法见天日的真相碎片。
直到…大皇女来到史馆。起初，王雨视她如无物，一个自身难保的废人，能做什么？
可渐渐地，她发现这个看似怯懦的大皇女，眼神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不属于“废人”的沉静与洞察—尤其是她面对那些陈年旧档时的专注，竟让王雨恍惚看到了几分林素当年的影子。
今日，她鬼使神差地将那份尘封的李贽案疑点卷宗，“遗失”在大皇女触手可及的地方。是试探，是绝望中抓住的一根稻草，还是…冥冥之中，对林素的一个交代？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当看到大皇女翻找卷宗时，她沉寂多年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
“阿素…”王雨对着冰冷的月色，无声地唤着故友的名字，苍老的眼中泛起一丝浑浊的水光。
“若你在天有灵…告诉我…她…会是希望吗？”她握紧了手中的旧锦帕，仿佛握着一缕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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