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师直愣愣地看着我，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呃……真是对不起……”事到如今，我只好慢慢直起身子，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低着头。
“诶呀，新老师？”她站起，朝我走来。
那位老师坐在前门的第一个位置，距离我的位置很近。
“是……”我的脸很烫。“真是对不起啊……”
她快步走到我的面前，我的心脏咚咚地跳，眼前一阵阵发黑，我这是紧张得要昏倒了吗？好丢脸……
“没事儿。”她拍拍我的肩膀，“加油，年轻人！新老师嘛，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要不来我那坐坐？”
“哦！不了，不了！”我慌忙抬起头来，推辞道。
她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该不会是我的高中政治老师吧？
静静？她变化这么大吗？还坐在老位置没错……
我呆滞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
“怎么啦？”她回眸一笑，拉起我的手。
“哎——你……”她的动作停滞了。“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不会是您吧，静静？”我大胆地试探，“我是25届的毕业生啊！”
终于和她再见面了，我此刻高兴得要昏倒过去。但她不认识我啊……我悲哀地想起。
“啊！你是……？”她凑的更近了，眉头皱在一起，撅着嘴巴问。
我却不急于告诉她我的姓名。“我是布尔什维克，老师，把我忘记啦？”
“是你！是你！”她使劲抓着我的手，激动地摇晃着。“是你呀琬琬！好久不见！”
我的声音突然哽咽了，说不出话，眼泪溢出眼眶。
我竟伏在她的肩膀上呜呜的哭了。“好……开心……终于……”我哽咽道。
她扶着着我坐下，弯腰看着我的眼睛，递上几张纸。“怎么还哭了？哈哈哈哈哈……”
我迅速接过纸张，把脸埋在后面。“老师还笑呢。”擦干眼泪，抬头看着她。“老师变化真大啊。”
“还好。”她从一旁的空位置拉了一个椅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脸。“你改变了许多。”
“是的，我留了头发，高中毕业以后练习打篮球，瘦了很多。”
“气质，是气质。”她轻轻地握着我的手。“更有味道了，和之前不一样，自信了。”
“我重新学习弹琴，也许气质改变了。”
“如果有机会，我能听你弹琴吗？”她慢慢地问我。
“当然了！这也是我的愿望！”
她笑了，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真是太棒了！——你的师傅是谁？”她话锋一转。
“不知道呢，我还没见到她，希望是……徐老师？或者韩老师？元生？还有……”
“应该是徐老师或者韩老师吧。”她小声说。“他们快退了。”
我沉默了。来我的母校当老师，无非就是想和各位偶像做同事罢，如今我刚上岗，他们便要走。也许生命，就是这样循环往复的过程，生了又死了，死了又生了。
见我沉默，静静摇摇我的肩膀。“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她补充道。“这是我猜的。”
“没关系，他们走了，有我顶上。”我抬起头，坚定地说。“您知不知道……尚老师在哪里？”我突然想起她，随口问道。
“尚尚么……听说是病了……”静静的声音渐渐消失。
“病了！病了？”我使劲一拍桌子，想站起来。“生的什么病？”
“别激动！别激动！”静静站起来，把我摁下。“她说是小病，吃坏肚子了——现在大概是在家！”她急忙补充。“过一会就来了！到时候你们再见面！”
我长舒一口气，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劲。“不舒服不能请假吗？为什么还要抱病上班？”
“这是小病啊，肚子痛而已。”
“上课会很难受！”
“是。”她若有所思地回答我。“但请假了，学习进度就赶不上……请别人代课……咳，老师是不能生病的。”
我被她的话震愕住，久久没有回答。
当年读书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怎么不好好念书？怎么不心疼老师？
“开心一点吧。”静静安慰我。“我当时可激动了。”
“刚上高中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历史和政治课。网课那会，也只听这两门课程。”我回忆道。
“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学生。第一届，第一个。”
“真是太荣幸了。当时很喜欢政治，总是缠着老师问点奇怪的问题。”
“你经常把我问懵，很窘迫。”静静微微一笑。
“老师上课也总是提问我，我很害怕。”
“毕竟我就认识你呀，刚开始你还满正式，后来就暴露了吧。”静静调皮地点点我。
“当时我很抑郁，只有老师愿意帮助我呀……韩老师还说，有什么事和你们政治老师讲，她比你们大一点，更好沟通。”我慢慢闭上眼睛。
“真怀念啊……”我小声嘟囔。
“一眨眼，我也快奔三了。青春要溜走咯。你长大了。真好，真好，成为我们的小同事。”
又是一阵沉默。
“你吃饭了吗？我带了小饼干诶！”静静突然站起来。
“不用！谢谢老师！我吃过饭了！”我推开她的椅子，站起来。
可是她依然拿了一些饼干，递给我。“谢谢老师。”“很好吃的！”她撕开包装，香味扑鼻，确实很美味。在她吃的时候，我把饼干塞进了兜里。
“怎么不吃？”她把饼干咽下肚子，问我。“不会是给尚尚的吧？”
我的心思被她猜中了，脸发烫，垂下眼睛，嘴角上扬。
“好吧，好吧，你那小心思谁都能看出来。”她像自我安慰一样。
看看表，已经八点了，师傅还没有来，我开始紧张。
静静自顾自地解释，其实老师们要求上课之前来就行，弹性上下班，很放松的。况且历史老师中，除了元生，别的都没有当班主任，徐老师和韩老师年纪大了，要求更少。
“其实我来这么早是因为我室友。”她拿起另一个饼干。“你知道的，海巧她是语文老师嘛，有早读，和一二节课。而我今天上午第五节才上课。”
海巧以前是我的语文老师，和静静是好朋友。
“今天中午一起吃饭怎么样？现在老师也能在学生区域吃饭了。最近新上了很好吃的面条，去看看吧？”
我的思绪又被拉回到高中，16，17岁的自己饭量很大，基本每次吃饭都要回碗。食堂三楼有我最喜欢的意大利面，为了放松心情或者庆祝一些东西，晚饭时间我总是和好朋友一起吃，有时候太饿了，我就吃两盘。两盘面条似乎很多，有一次我吃的时候还真撑到自己……对于我这样的大胃王而言，撑到自己并不常见。
“好啊！”我兴高采烈地回复，脑子里满是对美食的回忆。
“话又说回来，你害怕吗？”静静拉回话题。“站在讲台上的时候？”
“有一点，更多的是紧张和一丝丝激动。”
“那太好了，紧张是正常的，你还记得我第一次上课的情景吗？”
“当然，那是在网课，我很认真地预习了课本，以为政治就这样了，政治很政治。”
“啊哈？”静静瞪大了眼睛。“政治可不仅仅是什么阶级斗争。”
“当时我不知道，恰好很喜欢这一类知识。不过我必修三学得很差。”
“政治，还是要多背书。”
“历史也一样，我很庆幸当时选择了文科。”
“我也很荣幸遇见了你。”
“老师过奖了。我学习历史有一和很明晰的结构框架，但政治没有，就是一团浆糊。当时没少问老师。”
“这就是你当历史老师的原因？”
“更多的是热爱。我从小就喜欢历史，尤其是什么文化交流，人种迁徙。由于喜欢历史，顺带喜欢上政治。所以政史分家了。”
“哈哈哈哈。”静静仰天长笑。“五年了，你终于说出了自己心底的话。”
“还是更喜欢历史，厚重的记忆。”
“我就不一样，我的历史很差。”
“高一问老师题，老师还专门请教了好几位历史老师呢……我怎么敢啊？我现在根本做不到这样！”我把脸埋在手里，掩饰自己的面部表情。
“没关系呀。”静静又摇了摇我，“小事情，不用放在心上。”
第一节课下课了，走廊上瞬间热闹起来。
“说不定你师傅马上就来。”静静直起身，转头望向后门。“稍安勿躁。”
我们没有再说话，我自顾自地拿出了自己的教案，当然是空白。至于本子，是我初一疫情时买的，也许它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我胡乱翻着本子，静静用手托着下巴，默默地看着我。
“吱呀”一声，后门轻轻地开了，元生满面愁苦地走进来，后面跟着徐老师。
他们没有注意到我，一声不吭地向前走，静静托着椅子给他们让路。
“谢谢。”元生轻轻地说。
“怎么了？”
“这帮高一的小孩子啊，真是受不了，上课叽叽喳喳，有什么可说的呢？元生瘫在位置上，长叹一声。“我看开了。”
“看开了还愁？”静静笑道。
“呃……老师好。”徐老师向我这边看来，我手足无策地站起来，慌忙补充道。
“新老师啊，欢迎欢迎。”徐老师走来。静静也站起，让出了位置。“您坐，您坐。”
“不用，谢谢你。”徐老师摆摆手，“我姓徐。”他介绍自己。“是历史老师。”
“我知道您，很荣幸成为您的同事。”我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你认识我？哦，忘记说了，我是你的师傅，先带着你。”
他就是我师傅？真是太有缘了，高中时他就是我的班主任，现在他还是我的老师。果然，逃不过啊。
“老师，您不觉得我眼熟吗？”我试探他。
“……你是……”
“我是25届的。”
“嗯……毕业好几年了，让我想想……”
“是个布尔什维克。”
“啊……是我的课代表吧？”
“当然，我早就说过，我以后会成为历史老师。”
“如今实现了，对吗？”
他挠挠头，似乎忆不起我了。
我有些失望。
“嗯！是你！想起来了！”他的拳头砸在一起。“嗯！琬琬！想起来了！
“诶呀呀，真是感慨！”他的手伸过来，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是的！终究逃不过老师的掌心啊。”我晃晃我们的手。“不过我很开心！很荣幸！”
五年过去，徐老师变化不大，只是头发更稀少些，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了，我细细地看着他。
“历史老师可不好当啊。”徐老师苦笑着。
“热爱，因为热爱。”我坚定地说。
“热爱。”他品品这两个字，还是无奈地笑了。“在这方面，你可一点没变啊。”
“嗯！”
徐老师放开我的手，走向他的桌子，弯腰在桌兜里找些什么。“我还留着……你们以前写给我的。”
“啊？什么？”我诧异地跟上去。
他抽出一张枯黄揉皱的纸，扶了扶厚厚的镜片。
“是你写的。”
他补充道，“还有灿。”
我接过纸，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十多岁意气风发的那个小孩，似乎活在我的眼前，和朋友们一起，碰碰跳跳向未来。
字体是很稚嫩的，言语也不够成熟，是我的风格无疑了。
静静也凑过来。
看完之后，我把纸还给老师。
“历史啊……教育和学习……啊是不一样的……”徐老师靠着他自己的办公桌隔板，似乎在回忆什么，悠悠地说。
“自己可能学懂，但不一定会讲得很好。”
“是。”我点头附和。
“这个高考……要的是选拔人才。”他郑重地看着我。“我知道，你是很反对这样的。”
“是。”我又点头。
“没有办法。你是要让学生学会考试。”
“是。”我第三次点头。
“要是有机会，也可以讲一些补充内容。”
“‘补充内容？’”我重复道。
“书上没有讲的，你补充一些给学生。”
“像老师当年一样吗？”我试探地问。“补充内容？”
“不完全是。”他反驳我。“那些事实——‘课外事实’。”
“嗯？”我很疑惑。
徐老师又笑了。静静在身后也发出一声笑，轻轻地拍拍我。
“你慢慢就懂了。”徐老师没有看我。
徐老师似乎真的老了。他的动作比五年前迟缓不少。
我以后会像他一样吗？我自问。教会学生考试？别的……
我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徐老师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我急忙将手中的纸递给老师。
“我若是没有记错，你应该是第三节的课。”
徐老师扶着眼镜，拿起桌上的教辅书。
“是。”我的心脏突然砰砰狂跳。手心也在慢慢出汗。
“拿上你的东西，随我到备课室。”
徐老师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毫不迟疑地夹起两三本书，率先离开了办公室，脚步很轻。
我听命于他，机械式地拽起包，掏出书本，就像几年前一般，手忙脚乱。
静静在一旁陪伴我。“加油！”她似乎有些担忧。“梦想成真。”
我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同她约定二节课后见面后走向了门口。
我跨出了办公室的门槛。
（来自作者：我其实很惭愧，迄今为止我并没有亲眼见过学校备课室的样子，因此，下一章节中出现的对备课室的描写可能会一笔带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