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物语
4.
蒲一永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他没有再看见自己爸爸,不必再被愧疚和懊悔所困扰,也没有执念来打扰他,所以他难得地睡了个好觉,只是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忽然听见了压得极低的说话声音,似乎是来自曹光砚,他一下子就想起了曹光砚先前哭得泪眼汪汪的模样,吓了一跳,马上就睁开了眼睛,结果正好对上曹光砚的视线,曹光砚没想到他醒了,也有些惊讶,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了,又埋怨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两个人:“我都跟你们讲了要小声一点的嘛。”
——是李灿和陈东均。
虽然两年没见,但蒲一永还是马上就认了出来。
曹光砚先一步走到床前,小心地扶着蒲一永坐起,让他靠在床头,随后退到一侧,李灿和陈东均二人对视一眼,紧接着纷纷扑倒在蒲一永的床前,抱着他哭:“永哥啊!你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怕是我们两个也要跟着去了啦!”
“好假。”蒲一永一脸嫌弃,但到底还是没有推开他俩。
“你也不看看你睡了多久哦,两年又两年,加起来都四年了啦!”李灿抹了抹眼泪,“当时真的吓死了,听说你坠楼了,我俩吓得立刻就奔医院去了,生怕你救不回来,好在虽然你昏睡了两年,但你还是醒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他边说还边拜了拜,旁边的陈东均也跟着一起。
曹光砚下意识想拦,眼角余光又瞥见蒲一永正很困惑地看着他,猛然间记起现在不是之前那个时候了,蒲一永已经醒了,赶紧缩回了手,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之后就下了楼。
蒲一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更觉得莫名其妙了:“鬼鬼祟祟的。”一低头见李灿和陈东均两个人还在哭,顿时无语,“好了啦你们两个,我又没死,哭什么哭。”
李灿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还看了一眼门口,见没什么动静才很小声地说:“永哥,你现在可别再说什么死啊死啊的了,小心光砚他生你的气哦。”说完这话李灿就松了手。
“他生气?他生气关我什么事。”蒲一永皱着眉头,脸色难看,“你们现在跟他关系还挺好的哈。”
“那当然了,他可是我们嫂子。”李灿还没来得及接话,旁边陈东均就嘴快说了这么句话。
“嫂子?”蒲一永瞪大了眼,“陈东均你在说什么屁话?”
“他乱讲的啦。”李灿拍了陈东均一记,示意他闭嘴,还瞪了他一眼,他只好住了嘴,这时李灿又跟蒲一永说,“永哥,我问你哦,你现在还是很讨厌曹光砚吗?”
陈东均在旁边补充:“先讲好,我们是不会跟着你讨厌他的。”
蒲一永没说话,只瞪着他俩。
“我就跟你讲过嘛李灿,永哥他当然是不讨厌光砚的啦,不然上次在废弃工厂那里光砚为什么也在。”陈东均倒是完全不在意蒲一永的目光,自顾自地和李灿说着话,“你会和你讨厌的人待在一起吗。”
“我当然不会了。”李灿下意识回话,还没继续说,蒲一永就已经没了耐心,“你俩到底要说什么!”
李灿叹了口气:“我俩是想说,光砚他其实很在意你,那天我们在医院里也看到了他,他哭得好惨哦,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哭成他那个样子,这两年他也每天都来看你,有时候我跟东均我俩来看你还开玩笑拜一拜祈祷,他都不让,觉得不吉利。”
陈东均又适时地补充道:“对啦对啦,他真的好在意你哦永哥,刚刚也还是下意识想拦我们,他怕你死,永哥。”
“是啦。”李灿说,“但你别信东均这家伙说的什么嫂子,他胡说八道。”
蒲一永没想过曹光砚会这么在意他,因此从两个死党口中听说曹光砚为了他所做的这些事,他第一反应就是愣在了当场,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我不会死的。”却还是没有接朋友的话,他俩也明白他的心思,只是嘴上不说而已,因此李灿只再劝道:“你别再说死这个字就好啦,至少这段时间别说,不然只怕光砚会伤心哦。 ”
他没有表态,心里却在想,难怪曹光砚一见到他醒了就情绪崩溃了,原来是打从一开始曹光砚的心情就很不好。
曹光砚跟医院请了一天假,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蒲一永家,他进来时闹出了动静,蒲一永跟着就醒了,一睁眼就见他和叶宝生都站在床前,惊得一瞬间就清醒了:“干嘛?!”
“送你去医院做检查。”曹光砚一边回答他的话,一边动手就要掀开他身上盖着的被子,他想阻拦都没来得及,只紧张地问,“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曹光砚反问他。
昨晚曹光砚没有睡好,再加上又大哭了一场,这会儿眼睛都还肿着,说话的声音听上去也软软的,带了些脆弱感。
“光砚,我抱一永也可以的。”旁边叶宝生适时出声,“你手昨天不是受伤了吗?还是我来好了。”
“?!”一听见曹光砚受伤了,蒲一永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下意识地去看曹光砚的手,果不其然,曹光砚手臂上缠着纱布,还很大一块面积,蒲一永当即就心下一紧,明明是想关心他,但嘴上说的话却显得很别扭,“自己都是医生还伤了手,要是有什么后遗症,以后还怎么给病人做手术啊。”
曹光砚还没什么反应,叶宝生已经冷了脸色:“蒲一永!你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你知不知道人光砚这两年每一天……”她的话还没说完,曹光砚就打断了:“没关系伯母,我只是擦伤,没伤到骨头。”
叶宝生大概看出来曹光砚不想让蒲一永知道这两年时间里他做的那些事情,她也不清楚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互相在意对方却又这样别扭,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刚才那个话题。
因着蒲一永昏迷了两年,身体机能都在逐渐萎缩,连体重也不及正常数值,瘦弱不少,再加上这七百多个日夜里曹光砚经常来帮助叶宝生照顾蒲一永,而曹光砚也成长了不少,所以这会儿让他把蒲一永抱上轮椅也不是什么困难事,他也正准备去抱,蒲一永躲了一下:“你又要抱?”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不行吗?”曹光砚似乎是被蒲一永影响,也没了耐心,“你是睡太久把脑子都睡丢了吗,都两年没下地走路了,你还会走?”
“怎么不会,我这就让你看看我到底会不会走路!”蒲一永不服,硬是坚持从床上下来,但才刚下了地,他就感觉自己腿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眼看着就要摔倒了,一直在旁边守着的曹光砚及时抱住了他,把人弄回了床上,“我说什么来着,你偏不信。”
“怎么会这样……”蒲一永懵了,下一秒却红了眼睛,泪眼婆娑的样子,他看着叶宝生,怔怔地问,“妈,我上次没这样吧?”
叶宝生摇了摇头,她也是一脸担心的表情。
他登时哭丧着脸了:“我不会一辈子都……”话还没说完,曹光砚就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感觉到曹光砚手掌心的炽热温度,他一下子觉得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原来李灿和陈东均说的话是真的,曹光砚现在真的很怕一些不吉利的话被说出来到最后成了真。
他这样想着。
但他刚才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不是故意为之,也不知道这个理由说出来曹光砚会不会相信,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曹光砚已经松开了手,人还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抱不可以,背总行了吧?”
见他还在发愣,曹光砚又催促他:“快点。”
他只好依言照做,乖乖地爬上了曹光砚的后背,曹光砚很快就调整好姿势背着他下了楼,叶宝生拿着蒲一永的相关证件和病历紧随其后。
照曹光砚刚才话里的意思来看,他们现在是要去医院,应该是确定蒲一永苏醒之后的身体情况,以后也少不了定期做复查,只不过蒲一永还以为他们出了门以后叶宝生会叫计程车,谁知道叶宝生叫他俩在家门口等着,自己转身就走了,蒲一永搞不清楚状况,又没什么劲,不想开口说话,曹光砚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解释说:“伯母去开车了。”
蒲一永表情更震惊了,在他的认知里,叶宝生其实是不会开车的,甚至因为当年飞机和公车相撞这起车祸,叶宝生对车都有一定阴影了,虽然她从来不说,但他作为她的儿子不可能完全不知晓这一点,只是他假装不知道而已——眼下听曹光砚说叶宝生已经会开车了,他自然是很惊讶的。
“伯母说,有时候要带你去医院做检查,或者是要买一些供氧的跟其他的医疗设备回来,开车要方便一点。”曹光砚补充了几句,他的语气其实很平淡,毕竟他不知道叶宝生的真实想法,所以说话比较轻描淡写也正常,但落在蒲一永耳里,给他造成的冲击力却不小。
他的妈妈,为了他的身体,克服自己的恐惧,去考了驾照。
想到这一点,他又觉得浓烈的愧疚感从心底深处爬了上来,几乎将他吞没,眼泪更是不自觉地往下掉,甚至还打湿了曹光砚肩膀的衣服布料。
曹光砚感觉到他在哭,吓了一跳,既慌,又感觉毛骨悚然的,忍不住喊道:“喂!蒲一永!”
但蒲一永没有搭理他,仍然哭得厉害。
要是一切能够重来就好了。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