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物语
5.
曹光砚也是第一次看到蒲一永哭,再加上由于是背对的关系,他看不到蒲一永的样子,心里更是没底,所以这会儿他也很慌,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只好止住了话头。
但蒲一永低低的啜泣声落在他耳中,竟让他觉得心里不太舒服,有那么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悲伤感突然席卷而来,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了,弄得他心情也低落不少。
叶宝生很快就把车开过来了,她下了驾驶座,先是开了后座的门,才过来帮曹光砚把蒲一永放进车里,她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情绪,一个眼睛红通通的、很明显是刚刚哭过了,而另一个也是垂头丧气眉头紧锁的模样,但她以为是他俩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眼下也不是谈心的好时机,便什么也没说,等曹光砚在蒲一永身旁坐下之后,就给他们关上了车门,自己随后也上了车。
上车之后,蒲一永开了窗,试图依靠清凉的微风来吹散心中的烦闷。
他没有心情去观察叶宝生开的这辆车,是买的还是借的朋友的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很愧疚,就像他一直自责如果不是因为他前一天熬夜画漫画起晚了,他的爸爸和爷爷也不会上了那辆公车,尽管他爸爸完全没有怪过他,可他只要一想起,就还是会抑制不住地难过,又红了眼睛,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旁边曹光砚适时地递了一张纸巾到他面前,他低头看了一眼,不肯接,自己拿手背擦了擦眼泪,嘴上还别扭地说:“不要。”
曹光砚早就没了耐心,见他这样,二话不说就把纸巾塞他手上了:“拿手背擦眼睛会很不舒服,而且手上细菌也多,你刚大病初愈,身体免疫力还很低下,别还没好全又得新的病了,到时候伯母还要照顾你。”
其实曹光砚这话里全是满满的关心意味,只是话说得别扭,而蒲一永对此,什么也没说,倒是翻了个白眼,但也真的乖乖拿纸擦了眼泪,叶宝生从后视镜里目睹了这一切,心里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
她跟蒲人秀都不是这种别扭性格,尤其是她当年,在蒲占奎的书法班里对蒲人秀一见钟情,当即就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姓名展开热烈追求,怎么到了自家儿子身上,她怎么看都觉得他太口是心非了,明明很在意偏偏要假装毫不在乎,难道说是因为跟他有情感纠葛的人同样也是男孩子?
思绪一旦被拉扯到了某个点之后,就会越来越发散,但叶宝生还要开车,不能分神,因此她就没再深入地去想,这时曹光砚手机响了,他接了,开口就是称呼对方为学长,一旁的蒲一永敏锐地竖起了耳朵。
学长?是之前经常找曹光砚帮忙的那个男人吗?
蒲一永这样想着。
但感觉又不太像,因为从曹光砚回的话来看,对方大概是在问他今天怎么没有来、还说给他买了早餐。
这些都是以前那个学长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蒲一永不相信对方会忽然转性,那大概是另外的人了。
想到这儿,蒲一永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不少。
他怎么会对曹光砚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而且为什么,他在知道曹光砚和别的男人关系很要好之后,竟然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爽?
他越想越烦,连带着对曹光砚都没了好脸色,就连到了医院脸也还是臭臭的。
叶宝生见状,叹了口气,又跟他说:“一永,等一下医生问你情况你要如实回答,不可以没有礼貌哦。”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进了医院,曹光砚去挂了号,之后又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蒲一永去就诊室外等待叫号,全程都没让叶宝生动手,他陪着等了会儿,中途去接了个电话,叶宝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感叹道:“光砚这孩子真的懂事又乖巧。”
蒲一永看了看她的表情,不满地嚷嚷:“妈你还想让他当你儿子哦?你不要我啦?”
叶宝生白了他一眼,嫌弃地说:“我不能有两个儿子吗?”
“收曹光砚当干儿子哦?”蒲一永反问。
“……”叶宝生看着自己儿子,忽然觉得有些头痛。
她好像明白蒲一永和曹光砚之间这么别扭是为什么了,曹光砚这些年对蒲一永什么态度她都看在眼里,而且很早之前她还看见曹光砚给蒲一永比心告白,如果曹光砚真的喜欢蒲一永但蒲一永完全不开窍,那这确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想到这里,她又问:“儿子,你喜欢光砚吗?”
“我喜欢他干嘛啦,我又不喜欢男的!”蒲一永立刻炸毛否认了。
叶宝生刚想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瞥见曹光砚已经在往这边走了,就没继续,恰逢也到蒲一永做检查了,她就和曹光砚一起把人送进了就诊室里。
两年前蒲一永先是磕到头晕了过去,后面又被庄和真用工具砸了头血流不止,外加坠楼之后一度失去生命体征,是曹光砚和陈楮英一直在给他做急救,才把他从死神的手中抢了回来,因为坠楼的后遗症,再加上做了心肺复苏,副作用也不小,伴随着身体多处骨折,是靠石膏和钢钉才勉强恢复了一些,这两年都是靠着制氧机和其他医疗设备维持着生命,如今他苏醒了,首先要做的就是检查全身,特别是要确定大脑是否还有其他病症,毕竟关系到一辈子,不能马虎。
看着虽然简单,但实际上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间隙的时候曹光砚出去了一趟,是涂墨打电话找他,说带了早餐过来,他实在是拒绝不了,只好收下了。
涂墨甚至还很贴心地准备了三份早餐。
做了检查出来,叶宝生还在询问医生注意事项,曹光砚把早餐整理了一下,喂蒲一永吃——他刚醒,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会儿只能吃点流食,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所以曹光砚才喂他吃东西。
只不过曹光砚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蒲一永嘴里的食物还没有吃下去,他就已经递过来第二勺了,刚开始蒲一永还能照单全收,但无奈身体实在是跟不上,到后面就越发显得吃力了,只好侧头躲开:“猪头砚你干嘛!”语气凶巴巴的。
乍一被凶,曹光砚还不太高兴,都已经皱起了眉头,后来见碗里已经快见底了,而蒲一永脸色也不好看,俨然一副胃里不适要吐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嘛,我有点走神了。”
“哪来的粥?”蒲一永没接话,面色不悦。
曹光砚回答道:“学长带过来的,好像是他做的吧。”
本来是很平常的话,谁知道蒲一永听到这话之后,竟然“哇”的一声张嘴就吐了,曹光砚哪见过他这病恹恹的模样,当即就被吓得脸色发白,慌里慌张地拿了早餐的外包装袋去接,还轻拍着他的后背,又自言自语地嘀咕说道:“有这么难吃吗?”边说还边就着刚才喂蒲一永吃粥的那个勺子,自己也吃了一口:“明明很好吃嘛。”
蒲一永眼角余光瞥见他就这么用了自己用过的勺子,心里一刹那间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情绪,然而他的词汇和情感知识都很匮乏,他只能确定不是厌恶,可如果要让他描述到底是什么的话,他就说不上来了。
刚才蒲一永吃下去的粥已经全吐了个精光,曹光砚在旁边看着觉得心酸得要命,呕吐本来就是很难受的行为,蒲一永身体也还没好,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我记得医生说你没什么问题啊,只是要定期复查,还要做康复训练而已嘛,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是医生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哦?”蒲一永吐完了才觉得先前突然冒出来的恶心感消散得一干二净,曹光砚拿了水让他漱了口,他这下舒畅多了,不过表情还是很臭,“我不想看见这个人做的东西,看了就觉得恶心。”
他都这么说了,曹光砚也只好把他的那份早餐给扔进了垃圾桶里,但自己和叶宝生的两份还在,只不过拿远了一些。
手机上有人发讯息过来,曹光砚见蒲一永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坐在一旁回复,不知道聊到了什么,没一会儿蒲一永就看见曹光砚笑弯了眉眼,看着就好像那一次在公车站他看着自己笑而自己只觉得汗毛倒竖——他的笑容竟然和那次一模一样。
对面到底是谁啊!
蒲一永烦躁地想着,他现在很不爽,只想找茬发泄自己的烦闷。
“喂,猪头砚!”蒲一永叫了曹光砚一声,但是曹光砚并没有搭理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但不想搭理。
他顿时更烦了,又见曹光砚敲键盘手指翻飞,心头莫名火起,竟下意识地想撑着轮椅的扶手站起来,无奈身上没力气,反而适得其反,因为惯性,轮椅往后滑了一段,他也差点再摔下来,旁边桌上的东西也不小心被带到了地上,曹光砚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惊得连忙过来扶稳他,等确定他没事了才后怕地骂:“你是笨蛋哦!要干嘛不知道叫我吗!”
“我叫了你没理我嘛!”蒲一永嚷了回去。
“……你要干嘛?”曹光砚被噎得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问。
“你那个什么学长,靠谱吗?”蒲一永看了一眼曹光砚背后不远那两份早餐,“我吃了就吐了,是不是有毒?”
曹光砚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是我学长,我这些年里学业上、工作上遇到的问题他都在尽心尽力地帮我解决,对我而言他是很好的朋友和前辈,你都不认识他,你怎么可以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说这种话?就因为你讨厌我,所以你对我的朋友也有意见是吗?”
他这番话带着指责,他俩很少会有这种撕破脸针锋相对的时候,蒲一永听了都有些脑子发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曹光砚学长抱有这种敌意,可如果说他讨厌曹光砚,他倒是下意识想否认:“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讨厌我还是没有对他有意见?”曹光砚冷声质问。
蒲一永从来没见过这样冷冰冰的曹光砚,一时间愣在了当场。
曹光砚没有追问,只苦笑了一声:“算了。”
这时叶宝生出来了,曹光砚一眼就看见了她,马上跑过去跟她说自己临时有事不得不离开,还提及了涂墨送了早餐让她记得吃,见她应了一声便说了再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蒲一永看曹光砚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很难过。
他有种感觉,今天过后,他再看到曹光砚的机会就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