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许时分8

急诊楼的自动门滑开时，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宋焰留下的烟火气。许沁深吸一口气，白大褂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扫过地面，刚才的慌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眼底的红意被一层冷静覆盖。

　　“许医生，3床的病人心率有点不稳。”护士小跑着迎上来，手里攥着心电监护报告。

　　“知道了。”许沁接过报告，指尖划过数据时稳得没有一丝颤抖。方才在车边的失态仿佛是另一个人的事，此刻她的声音里只剩专业的冷静，“通知心电图室，五分钟后推机器过来。另外，准备好除颤仪备用。”

　　她快步走向病房，白大褂的袖口在空气中划出利落的弧线。推开门，家属正急得团团转，见她进来立刻围上来：“许医生，您快看看我家老头子……”

　　“家属先出去。”许沁掀开被子的动作干脆，听诊器的金属头在掌心焐了两秒才贴上病人胸口，“血压多少？”

　　“108/65，心率112。”护士报数的声音刚落，她已经俯身观察病人的呼吸频率，指尖搭在腕脉上计数，眼神锐利如鹰，“肾上腺素1mg静推，建立第二条静脉通路。”

　　指令清晰利落，病房里的慌乱瞬间被秩序取代。监护仪的滴滴声里，她的侧脸在顶灯冷光下显得格外专注，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却顾不上拂开。刚才宋焰那句“提线木偶”还在耳边嗡嗡响，可当听诊器里传来肺叶的啰音，当病人的睫毛微微颤动，所有的难堪与烦躁都被剥离——这里是她的战场，每一次判断、每一个指令，都系着人命。

　　抢救持续了四十分钟。当病人的心率逐渐平稳，监护仪上的曲线回归正常，许沁才直起身，后背的白大褂已经被汗水浸透。她摘下口罩，接过护士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才发现手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累，是刚才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

　　“许医生，您刚才那手静脉穿刺太绝了，老爷子血管条件那么差……”小护士递来纸巾，眼里满是崇拜。

　　许沁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她望着窗外，医院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摇晃，恍惚间又看见孟宴臣站在车边的身影，阳光落在他肩头，暖得像块融化的金子。

　　许沁走进急诊楼的瞬间，孟宴臣便转身坐进了车里。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人声，车厢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的微风。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滑了两下，停在“于助理”的名字上。电话接通时，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听不出一丝波澜：“帮我查个人。”

　　“孟总请说。”于助理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谨慎。

　　“宋焰，以前跟许沁同过学，现在是消防员，刚才在市一院急诊楼附近出警。”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要他的全部资料，包括现单位、住址、近几年的经历，半小时内发过来。”

　　“好的。”于助理没多问，立刻应下。

　　挂了电话，孟宴臣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的真皮纹路。阳光透过车窗斜斜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刚才宋焰凑近许沁时，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不是愤怒，是后怕。

　　他比谁都清楚许沁当年那段荒唐事。不是宋焰说的三天，是整整两个月。那两个月里，她故意在他面前跟宋焰勾肩搭背，故意把廉价发卡别在头发上，可深夜会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会在哮喘发作时下意识摸向床头的药瓶——那是他放在那的。

　　最让他心惊的是宋焰进少管所前的那天。宋焰的狐朋狗友堵在学校门口，说要“替宋焰教训孟家养女”，是他带着保镖及时赶到。那天许沁缩在他身后，抓着他衣角的手在发抖，眼里满是恐惧。

　　后来宋焰被判了刑，他以为这人永远不会再出现。

　　手机震动时，他几乎是立刻接起。于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孟总，查到了。宋焰现在是市消防救援支队特勤中队的班长，三年前从部队转业……”

　　孟宴臣听着，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当听到“去年因与同事发生冲突被记过处分”“现住址在消防中队宿舍，离市一院三公里”时，他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最近有没有接触过许沁？”

　　“查了通话记录和社交账号，近五年没有交集。”于助理的声音顿了顿，“不过……他上周在市一院有过一次就诊记录，说是训练时扭伤了脚踝。”

　　孟宴臣的眼神沉了沉。上周？许沁上周值了三个夜班，或许没撞见。可这次呢？是巧合，还是刻意？

　　“知道了。”他挂了电话，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几个字，发给于助理：“想办法让他调岗，越远越好。”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望着急诊楼的方向，那里的玻璃窗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眼睛疼。刚才许沁说“对不起”时，眼里的红血丝像针，扎得他心口发闷。

　　他从没想过要追究当年的事。那个十七岁的许沁，像只炸毛的小猫，用最笨拙的方式反抗他的保护，可每次闯了祸，还是会红着眼圈来找他。他知道她的别扭，知道她的不安，知道那场大火在她心里烧出的窟窿，需要用很多年的温柔才能填满。

　　可宋焰不一样。那人眼里的贪婪与戾气，像附骨之疽，一旦沾上，就会撕扯出旧伤口里的脓。

　　车窗外，消防车早已离开，街角的药店门口拉起了警戒线。孟宴臣发动车子，却没有立刻开走，只是停在原地，目光落在急诊楼的入口——他要等她下班，亲眼看着她平安出来才放心。

　　阳光渐渐西斜，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车厢里的温度慢慢升高，像他心里那份藏了十几年的牵挂，沉而烫，从未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