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琳娜来到花厅时,穿着朴素衣裳的阿加雷斯,正手里拿着工具,细心地修剪着灌草,维护着它的形状。
花厅的每个花坛,都被他分别种各种盛放、鲜艳的花朵。一些枯萎了,另一些就到了花期,一年四季总有花正在绽放,花香弥漫在空气中。
“叔叔。”佩琳娜站在他身后一段距离,微微鞠了一躬,说道。
“什么事,佩琳娜。”阿加雷斯从她进来时就感知到了。不过他今天需要将这里的灌丛都修剪完,所以即使她来见他,阿加雷斯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
“我想跟月焱求婚。”佩琳娜轻声说道。
“这种事,你不应该来问我,今时不同往日,指婚这种习俗早就不存在了。”阿加雷斯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他的修剪。
“他跟您说过我们之间的事吗?”佩琳娜试着问道。
“很少提。”阿加雷斯扫扫落在身上的叶子,继续说道。
佩琳娜大概也预料到了,即便提前有些心理准备,此时还是感到有些压抑和难受。
“您觉得他会同意吗?”佩琳娜握了握拳头,继续开口道。
“诚实地讲,大概率是不会的。”
“原因都有哪些呢?”这才是她这次来找阿加雷斯的重点。
随着时间的流逝,阿加雷斯和月焱之间也会经常互相冷战,但是每当她问及他们究竟在因为什么对峙时,月焱就会对此避而不谈。有一件他们父子间才心知肚明的事情,在阻碍着月焱跟她更进一步,阻碍着月焱跟所有人的联结。如果不触及这个问题,她做再多都是没用的。
既然月焱不愿意告诉他,那阿加雷斯呢?对峙必然是因为观点不一致,既然意见相左,也许他有可能将实情告诉她。
阿加雷斯将修剪花枝的剪刀放到一旁的盒子里,将手套摘下来握在手里。他的视线从眼前的花草中移开,望向远处,眼神略带苍凉。
“你也觉得他很冷淡对不对?明明不是好脾气的人,却轻易的放过构陷他的人。不喜欢财富,不喜欢权力,也就是对修为上点心。”
佩琳娜抿了抿嘴,看着阿加雷斯。他这是,准备告诉她了吗?
阿加雷斯自嘲的遥遥头,接着说道。
“石台上的那几束花,你挑一束自己喜欢的带走吧。我会帮你问问月焱的意思的。”
“您不是。。一直都很讨厌别人碰您的花吗?”怎么今天,就愿意给我了呢。
佩琳娜还依稀记得,西迪死后,阿加雷斯刚把她从躲藏的魔神殿里找出来带走的那段日子。不像是大多数的魔神子嗣们一样,像是人质一样被圈禁,用以约束这些魔神的眷属种族们。她过的一直都很自由,甚至是有些过于的富足和自由,以至于有一天她闯入了这座花厅,从每一片花坛里肆意地摘取自己看着好玩好看的花朵。
她本来以为会有跟着她的仆从进来将她领走,结果没想到她玩累了倒在一旁时,都没有等到照顾她的仆从。
最后她等来了阿加雷斯,满脸暴怒和冰冷,手指间紫气缭绕。她切实地体会到了那种杀意,吓得她往角落里瑟缩,哭的满脸都是眼泪。阿加雷斯最后还是熄灭了手间的紫气,将她提溜着带了出去,等出了花厅的门就将她扔给了女仆们,并警告她们再没看住她进去,就把她们都处理了。
他的这片园子,只有他们父子俩可以进入,她后来能再进来也是因为她经常跟月焱一起行动,为了不让她单独站在外边尴尬,才被允许进来的。后来,即便没有月焱同行,她也会过来看看阿加雷斯,毕竟从战后到如今,她都是在他的庇护和安排下长大的。
阿加雷斯自嘲的笑了一声。
“我自己的亲生女儿,从来不来看我,倒是你还记得来问候我一声。世事难料啊。”
“我这些花啊,一年四季更迭,花开花谢不知道多少个轮回了。精心打理,却不知道盛放给谁看。”
“既然说给你了,就拿走吧,也算是一个去处了。”
“好。”佩琳娜从台上选了一束较为艳丽的花,是最接近她粉橘色头发的一束。
阿加雷斯也委婉拒绝了将其中的未知告诉她,但是同意了帮她说情,也算是没白来这一趟。如此她已经占用了阿加雷斯不少的时间,也该是时候离开了。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叔叔。”佩琳娜轻声说道。
“去吧。”阿加雷斯重新又拿起剪刀,在花苞生长较慢的枝条上裁剪起来。
快到黄昏时,赶回心城的月焱才姗姗来迟。
“父亲,您找我。”在花厅的东南角,月焱找到了正在给花坛翻土的阿加雷斯。
“我让你带的季花种子,找到了吗?”阿加雷斯背着身说道。
“嗯,联系好了,下周送来。”
“好。我最近又在别处看到了另外一种花。”
“是什么样的,还需要我帮您找种子吗?”
“这种花我只在书上见过。说是虽是同种的花,却有两种样貌,且必须两株共生,浅色的那株负责接受太阳的光照维持生长,深色的那株负责从土地中吸取水分和养料。两者枝叶交缠,共荣共损,切除其中一株,另一株也不会长久。”
那里有这种花啊,这分明是以花比人。月焱疑惑地皱皱眉,说出了对他这个哑谜的猜测。
“您是在帮佩琳娜询问我的意思吗?”
阿加雷斯点了点头。
“哎,您什么时候连给别人的姻缘牵线搭桥的事都要管了。”月焱扶了扶脑袋,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你不见得不喜欢她,不是吗?”阿加雷斯翻完了一片土壤,又去翻另外一片。
“喜欢与否其实并不重要,我没有办法承诺给她婚姻,情况您是了解的。”月焱无奈的摇摇头,解释道。
“了解,但是不理解。婚姻从来不是你们的束缚不是吗?它从来不影响你独自离开这个世界。你又何必害怕它会限制你呢?”
月焱深吸一口气,沉默了一小会。
当得知阿加雷斯答应帮佩琳娜撮合自己和她时,他就有种预感,而是他的预感是对的,阿加雷斯从佩琳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无奈,与其说他在替佩琳娜讯问,不如说他是想为自己讨回他认为的公道。
“您自己也知道其中的滋味,为什么还要再拉别人下水呢?”月焱的语气染上了怒火。这么多年来,阿加雷斯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话语中暗讽他和他母亲了。从阿加雷斯的年纪达到六百开始,这种情况可以说是愈演愈烈。
“母亲做了那么多准备,还是要更多的依赖我自己来达成去找她的条件。连她去安排这一切都如此困难,我又怎么敢保证我的孩子能做到呢?”月焱长出了口气,软化了下自己的语气,继续说道。
“你们只是在以无私之名行自私之事。”
阿加雷斯头也不回,继续在花坛旁用铲子一点一点的翻土,话却不再悠闲和客气。
“既然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将对方一起带走,那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如果不去招惹,连为子嗣谋划的负担都没有了,不是更轻松?”
“她是没为您准备过吗?您不是因为自己的失误才彻底的失去了机会吗?”月焱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声量也提高了不少。
“魔神柱彻底粉碎了!这样的事谁能去预料!”阿加雷斯将铲子的手柄直接捏变了形状,随手一掷就插在了土里。
步入这个年纪的阿加雷斯,眼角和脸上也有了不少的皱纹,眼神也温和平静了不少。加之不再经常穿着昂贵且华丽的服饰出现在公开场合,有时倒像个普通的月魔周而复始地做着自己手头的活计。
但是岁月也没有将他彻底的熨平,就像此时被激怒的他,眼中重新燃起了年轻时的锐利,隐隐能感受到那种曾经让人难以承受的压迫感。即使如今修为已经超过了他的月焱,也在他抬头的时候震了一下。
“我的失误?我有哪时哪刻不在承受自己当年的苦果?我自己已经认了。”
“我不能接受的是,你们这么轻易的就将我放弃了。”
“换做失败的是你,你妈妈会就这样坦然的接受这个结果吗?”
看着默不作声的月焱,阿加雷斯的声音冰冷而沉重。
“不会的,不是吗?”
“你也不是不喜欢佩琳娜,你只是不够喜欢。”
深吸了口气,阿加雷斯喃喃道。
“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
“父亲,也没有那么糟糕不是吗?”您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是没有放弃这个目的吗?
“出去吧,如果你还有一丝良心,自己去跟佩琳娜解释清楚你的意思,别再耽误人家的时间和感情了。”阿加雷斯下了逐客令,拒绝再听他说下去了。这样的无效交流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我会的,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重演。”月焱脸色有些难看,但阿加雷斯点破的道理是正确的,所以他还是应答了下来。
阿加雷斯又换了一柄铲子,继续给将要栽种的新花翻土,不再搭理月焱的话。
等到儿子走后,阿加雷斯依旧独自忙碌着。直到夜幕降临这里,他才将东西都收起来,去亭子那边休息。
看着摆在石桌上的花束,他轻轻的伸手上去沿着花瓣抚摸,低声的自言道。
“花啊,种下的种子,只要认真对待和打理,就会在对应的季节贡献它的盛放。”
“人和魔却不是这样,欲难填、心易变,我到现在才觉得有些琢磨不透。”
“我曾经无数次的将你从泥沼中拉起来,你却在我失意时避而不见。你怎么忍心让我等到现在?”
阿加雷斯闭上眼睛,靠在石椅上,静静地任由过路的清风吹走他头脑中的思绪和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