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马

暮春的风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气，自剑林深处一路掠到山庄门前。尚未踏进门槛，先被一片森冷剑意逼得呼吸微滞。

百里东君抬头，只见两山夹道，万柄残剑倒插土中，剑身或折或裂，却无一不朝天而立，像一场被岁月冻结的兵谏。铁锈与青苔交错，夕照下泛着暗红，仿佛旧血未干。

“吓到了？”温壶酒负手而行，袍角掠过断剑剑脊，叮叮当当清响，“百年前，名剑山庄庄主曾与人比试，那人把断剑插在这以表示敬意，后面者纷纷效仿，便有了这剑林。”

百里东君“啧”了一声，弯腰去摸最近的一截断剑，指尖刚触剑身，一缕森寒便顺着经络爬上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连忙甩手：“好凶的剑！”

云卿在一旁轻笑：“剑凶不凶，看握剑的人。你摸它，它便摸你。”

穿过剑林，豁然开朗。前方白石铺地，约莫百丈见方，四角悬灯，照得亮如白昼。各门各派已按品秩落座，桌案上瓜果香与酒香交杂，侍者穿梭添盏，衣袂生风。

温壶酒带着二人坐进西侧雅席，案头早摆了鎏金暖炉，炉上温着剑酒。酒香蒸腾，与远处山岚混在一起，竟真有了几分剑气纵横的错觉。

尚未寒暄，琴声忽起。

初时婉转，似春溪破冰；继而高亢，像飞瀑坠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抹白衣自檐角掠下，足尖点过灯焰，竟不染分毫。女子面覆轻纱，只露一双秋水长眸，指下古琴无弦，却声声入骨。

紧随其后，七名白衣少女自四方掠来，身形轻盈，剑随身走，一式“惊鸿照影”，剑光织成漫天雪幕；一式“游龙穿云”，剑气又凝成数道长虹。琴与舞相合，竟逼得近前灯焰齐齐矮了三寸。

琴声再转，陡然激昂。三十柄长剑横空而来，剑身清鸣，悬停在众人案前。剑尖朝下，剑穗无风自扬，像三十名肃立的侍卫。琴声再转，陡然激昂。

魏亭路——名剑山庄少庄主——青衫磊落，自高台掠下，抬手虚按：“一品沧海，请诸位品鉴。”

剑身通体幽蓝，剑脊一道白痕，似海潮一线。有人按耐不住，纵身而上，剑尖未至，剑气已割破衣袖。霎时间，台上台下剑影交错，金铁交鸣声急如骤雨。百里东君看得目瞪口呆，手里酒盏倾斜，酒液沿指缝滴落也浑然不觉。

从高山品到云天品，斗剑愈演愈烈。有人一剑削断对手发带，有人借力反震腾空三丈；也有人落败吐血，被侍者扶下台去。血珠溅在石板上，顷刻被夜风吹干，像一场短暂的骤雨。

终于，云台之上，香气忽起。

不是酒香，也不是女儿香，而是一缕极淡的莲香，清冽幽远，似雪夜初绽的寒莲。众人精神一振——仙宫之剑。

剑未出鞘，已先夺人心魄。

侍者捧剑而来，乌木匣上雕着并蒂莲纹，匣盖开启，一泓秋水般的剑身静静躺在红绸之上。莲香便是从剑身上散出，幽幽绕梁，久久不散。

温壶酒眯起眼，啧啧称奇：“仙宫之剑，果然不凡。”

云卿却皱了皱眉，侧头低声：“换一把。”

“嗯？”

“莲香太显眼。”云卿认真分析，“普天之下，带莲香的剑独此一家。你背着它夜行，风一过，十里外都知道是百里东君。而且要是躲人，那就是行走信号烟，直白的告诉别人自己在哪！”

温壶酒摸着下巴，觉得有理，正欲开口，忽觉身边一空——

“臭小子！”

只见青衫少年已跃上高台，衣袂翻飞，像只莽撞的雀儿，稳稳落在仙宫剑前。

对面，早有一名红衣少年负手而立。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腰间悬着一柄无鞘短剑，剑身殷红如血。

叶鼎之——或者说，叶云。

红衣少年抬眼，眸底掠过一丝意外，竟然是他，叶鼎之认出来人就是自己幼年的玩伴百里东君。

叶鼎之——叶云——扬眉：“你的剑呢？”

少年摊手，一脸理所当然：“我没剑啊，所以才来拿一把。”

台下，云卿扶额。

温壶酒拍腿：“这傻小子……”

好在青城山王一行解剑抛出，长剑划出一道银弧，稳稳落入百里东君掌中。

剑入手，少年掂了掂，回头冲叶鼎之笑：“借的，别嫌弃。”

叶鼎之低笑一声，手腕翻转，血红短剑映着灯焰，像一簇跳动的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