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十里桃林的风都带着几分倦怠。白浅踏着落英而来,素日里清亮的眼眸蒙上一层灰翳,连挺直的脊背都微微垮着。桃夭正倚在桃树旁翻检新酿的桃花醉,见她这副模样,手中的酒坛轻轻一放,温声劝道:“浅浅,你这般茶饭不思,师傅在天有灵,瞧见了定会不安。这人世啊,总得一步步往前挪。”
白浅抬眼望她,眼眶泛红得厉害,忽然 “咚” 一声跪倒在落英缤纷的地上。桃夭惊得酒坛险些脱手,慌忙伸手去扶:“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万没有推辞的道理。” 可白浅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执意不肯起身,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想把师傅带回青丘。他说过的,他一定会回来,我信他。”
桃夭心头猛地一震。她知晓墨渊在无妄海孤悬万年的寂寥,也懂白浅这声 “我信” 里藏着的千钧执念。与其让战神的尸身在冰冷的深海独自等待,倒不如让他守在最疼爱的弟子身边。她叹了口气,伸手将白浅拽起来:“罢了,你既做了决定,我便陪你。” 桃夭心里清楚,若不是自己知晓那层不能说的秘密,白浅断不会将这般私密的计划托给自己。
为护墨渊尸身不腐,白浅竟生生剜了心头血。看着那殷红的血珠滴落在冰棺上,晕开一朵朵凄厉的花,桃夭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攥住了。白浅脸色霎时惨白如纸,身子晃了晃,桃夭连忙将自身的花灵之力渡过去,淡绿色的光晕缠绕在两人之间,才勉强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白浅攥着桃夭的手,气息微弱却坚定:“帮我照看师傅,我去大紫明宫求玉魄。” 桃夭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桃林尽头,心里七上八下。可没过几日,白浅竟失魂落魄地回来了,眼底的光比去时更暗。她不愿说,桃夭便也不多问,只是默默温了壶暖酒递过去。
原本桃夭想把那株金莲也挪到桃林好生照料,谁知天族大皇子带着天妃匆匆赶来,说是东华帝君言明他们与金莲有缘。桃夭望着他们小心翼翼捧走金莲的背影,指尖捻了捻飘落的桃花瓣 —— 或许,这便是那缕元神该走的路。
月上中天时,桃夭依着白浅的计策,陪着她在昆仑虚的偏殿里劝酒。众师兄们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趴在案上。两人对视一眼,趁着月色将墨渊的冰棺悄悄移出。穿过云海时,白浅解了束发的玉冠,长发如瀑垂落肩头;桃夭也敛了男装的英气,裙裾在夜风中轻轻扬起 —— 她们终是在师傅面前,做回了女儿家。
回到十里桃林,桃夭依旧每日酿酒,只是空下来的时辰,都埋首在阵法古籍里。昆仑虚藏书阁那本泛黄的古卷上,“守护大阵” 四个字被她描摹得入了骨。此阵能将受护者的伤痛尽数移到施法者身上,当年战场上亲眼见着袍泽殒命的滋味太过锥心,她再也不想尝那失去的苦。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白真火烧眉毛般闯进来,喊着白浅重伤,让折颜速去青丘。桃夭心头一紧,抓着药囊便跟了上去。
狐狸洞里,白浅躺在软榻上气息奄奄。折颜诊脉后沉沉叹气,原来她日日以心头血喂养墨渊,早已耗空了仙元。要想续命,需得上神级别的仙者渡一半修为。终究是狐后舍不得女儿,逼着狐帝去瀛洲取了灵芝草,硬生生渡了半生修为给她。
折颜看着冰棺里的墨渊和榻上的白浅,摇着头说了句 “痴儿”。转身见桃夭盯着白浅的脸,眼圈都红了,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小五没事,放宽心。” 指尖触到她微凉的发丝,折颜暗自庆幸,这孩子是树灵化形,天生无牵无挂,倒也免了情劫之苦。
白浅醒来时,周身仙泽流转,已是上神修为。得知是母亲耗了半生修为换来的,她伏在榻上哭得不能自已。折颜在一旁反复叮嘱,这借来的上神之位根基不稳,须得日夜勤修,否则日后恐招祸患。
往后的日子倒也安稳。桃夭多半时候守在桃林,酿新酒,练阵法,偶尔去青丘陪白浅说说话。折颜提过,昆仑虚的师兄们把四海八荒翻了个底朝天找她们,可桃夭想着对不住白浅的嘱托,只能装傻充愣。只是她偶尔会望着青丘的方向出神,那些师兄弟寻遍了天涯,却偏偏漏了这最该来的两处地方,倒也奇了。